陪阿公走回家

揭阳日报 2020-04-22 11:56

▲▲王倾林

瓦顶苍苍,屋墙斑驳。野草侵道,乱花迷离。

通往阿公家的这条小路,我走过无数遍,从我家走到阿公家,不到5分钟。路上有我跳跃欢脱的童年,有我血泪淋漓的心事,也有我沉重如铅的足音。可我还想再走上千千万万遍,陪着我的阿公,聊一些云淡风轻。小路两旁居住的人家,寥若晨星,不像从前,即使深夜里都有紧密相挨的灯火。屋顶类似多肉的植株,瓦灰的颜色,仿佛要跟瓦片融为一体。春天了,瓦顶的植物竟开起了红艳艳的小花,还开得那么密,在幽幽的时间的浅滩里,显得那么突兀、那么触目、那么惊心。

阿公在家里喝完茶,已经快夜里八点。“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有电火。”客厅出门只有一级台阶,阿公抬起脚都显得有一些吃力。我搀着他,迈上台阶,跨出门,等他穿好鞋,合上玻璃门:“阿公,我跟你一起走回家。”“不了,不……阿公……阿公自己走就好。”我半抬着阿公的右手,只顾朝阿公家的方向走。我的这份固执,永如从前。走进小路,我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左手拿着,右手扶着阿公,爷孙俩一路絮叨。阿公还是跟以前一样,爱说一些关于学习和做人的话,只不过现如今把学习的部分,换成了工作。“要好好地教,在外不要跟人家红了脸,凡事慢慢来,要和风细雨的。”那种语重心长没有丝毫改变,言语里尽是殷殷期盼。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说一些叫他宽慰的话:“公啊,我都明白,我都处理得挺好的,别担心。”我的语调是轻松的,我的脸上是挂着笑的。

我步伐矫健,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却听到阿公有了喘息声。喘息声如春雷炸响,直直地轰在我的心肝上,我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碎掉了。我赶紧慢了脚步,慢慢地、慢慢地陪阿公走。可我的心只是一味地往下坠,像跳水一样离了跳板,却永远碰不到水面,只是坠。记忆的堤岸脆弱到不堪一击。我咽了咽喉咙,缓缓地对阿公说——阿公,你还记得吗?我从小就是个戏迷。小时候跟你睡,有一天夜里闹着要回我家看潮剧,不出来就哭闹,很顽固。那时候,你很耐心地解释:今天不是星期五,揭东台无潮剧,等有好看,再带你去。我哭闹得更凶。阿嬷被我气到都睡不着了。你蹲下身,背起我,一手勾住我的腿,一手提了手电筒,出来看潮剧,结果真的扑了空。你说:阿公不会骗你,你怎么就是不信我。返回的路上,我一直默默趴在你的背上不敢说话。阿嬷还在生气:这么不听话,就不带你了。你当着阿嬷的面,却一丁点都没有怪我,借口打发我睡觉,挡过阿嬷的责备。从小你就护着我……

阿公呵呵地笑了,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心里在想啊,那个夜里一口气背我急匆匆走个来回、大气不喘一口的阿公,不见了。我走在寂静的春天的夜里,怅然若失。

临回广州的前一夜,你又来我家了。你带来一袋茶叶,叫我带去广州。喝了几杯茶,你就嚷着要回去,怕夜深,路不好走,当时还不到八点。“弟,你陪阿公走回去。”我想让阿公开心,想让阿公知道我跟弟都长大了。阿公在门口执意不让弟陪:“我有电火,又是行大路,自己就好。”弟拗不过只得回来:“阿公又不肯我跟着一起去。”我穿鞋出门,追上阿公:“公啊,我陪你走回家。”我还是很固执,一路耳语,阿公说了句:“你和弟要永远和和气气的,阿公才安心。”我听了只觉得难受。

我害怕,我多么害怕,怕夜深风露重,怕阿公你霜白的头发添多一缕春寒,怕阿公你佝偻的背影压多半两风雨,怕时光无情如水卷沙冲蚀了给你的陪伴。

然而,春天来了,厝顶的植物开花了,我长大了,我的阿公却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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