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擂茶情结
■ 杜志耘
2020年的春天注定难忘。春节我刚退休,新冠疫情便从天而降,全国人民都宅在家里,可为之事不多,下厨成了主业。惊蛰至,春雨下,十天一次外出采买时偶见苦刺心,灵光一闪,索性买几样“野菜”回家,再把冰箱翻个遍,搜出合意的食材试做擂茶。当一砂锅茶汤和十几样配菜摆上餐桌,恰似一道春天的景致,扑鼻而来的香气足以慰藉所有的恐慌和迷惘,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眼前的擂茶汤色那一抹绿,仿佛记忆深处的引子,勾出我心心念念的美味之恋。
擂茶相传源于汉代驱瘟的掌故,后世广为盛行,多糅合了当地的饮食,做法大同小异。朋友的亲戚曾拿它参加香港美食比赛并获奖,有意思的是评语说符合现代饮食理念。我爱吃擂茶,却说不清楚它的美味,吃不惯的朋友倒可以一一列出它的怪味来。擂茶是童年留给我的烙印,虽湮没于岁月而挥之不去,让我一直在寻找它飘动的行踪。
第一次吃擂茶是读小学的时候,当年我家住陆丰东海镇的荣尾,邻居来了相亲的客人,姑婆以本地的礼遇擂茶待客,之前我们家泡茶喝的茶叶渣,姑婆都讨了去,只见她把茶叶渣放进一个陶钵,钵的内壁有斜波纹,一根大约三尺长的茶树槌抡着打圈,将茶叶渣往钵壁研磨,原来这个动作就叫“擂”,茶叶、芝麻、花生磨成了膏状后倒进鼎里的沸水,这时候要放“起鼎菜”茴香叶。当一碗茶汤端上来时,饭桌上已摆了小小一竹箩炒米。印象最深的是客人喝擂茶的情形,用手抓一把炒米撒到茶汤上,再拿一根筷子拨着吃,每吃一口姑婆给加一把炒米,加了又加,虽说是待客的习俗,客人却有点招架不住呢。等客人走后,姑婆端出一碗擂茶给我解馋,我也学着用一根筷子吃,觉得挺好玩的,心里难免有些嘀咕,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一根筷子而不是一双?好像也没人能解开我的疑惑。
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擂茶虽然简单,也不是时时可以品尝,我喜欢吃擂茶的名声,让我得以品尝各户自家味道的擂茶。时光荏苒,现如今的擂茶,无论是擂茶店还是自家做,食材的品种可就丰富多了,单是那茶汤的用料,茶叶之外,还根据时节不同选用各种野菜,茴香、苦刺心、薄荷、紫苏、艾草、益母草、珍珠花菜、茼蒿、芫荽、香菜等等,许多各带芬芳的叶子放到一块擂,混合成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香气,沸水一冲,香气随即弥漫开来,闻着就食欲大振。配菜也花样百出,炒米、芝麻、花生、黄豆、虾米、香菇、菜脯粒……蔬菜品种随意挑,根据个人喜好也有肉类和香油焖糯米饭等不一而足。做配菜很考功夫,一顿擂茶耗时多寡,全看配菜的丰盛程度,满满一桌配菜摆上来,有些地方形象地称为“压桌”,想把所有美味的配菜舀进茶汤里泡着吃,必须拿个大碗盛,这一大碗擂茶好似五湖四海,你把胃敞开了热腾腾吃下去,整个世界的滋味尽收腹中,可谓酣畅淋漓,荡气回肠。
我吃擂茶始于陆丰,离开后在很多地方也吃过,虽然各地的叫法些许不同,共同的是那股汇集众香气于一体的独特滋味,带着山野的茂盛和时节的气息,你要有足够大的胃才撑得住。有一年春节到陆河县共关村看梅花,邂逅一群小学同学,久别重逢的我们欢天喜地一同赏花。同学们都记得我爱吃擂茶,午饭寻得半山坡一户农家乐,边吃擂茶边聊童年趣事,一碗擂茶,一份浓情,香气久久不散。又有一年国庆节,朋友的保姆辞职回老家开擂茶店,我们驱车到揭西河婆镇给她捧场,旅途枝蔓叉丫乐趣横生,迷路,堵车,穿行在薄雾笼罩的山林和稻田,误打误撞来到黄满寨瀑布,干脆下车游览,直到天色很晚才抵达擂茶店,早已准备好的一桌擂茶,吃得我们脾胃舒服,疲乏消失。
饭后回到下榻的小旅馆,品尝友人带来的红酒,红酒厚实而持久的酸甜与擂茶狂野而悠长的香气遥相呼应,西方的舶来品和乡下的原生态,都是实在的生活,再现了这一天经历的种种。我突然想起列维·斯特劳斯说的一句话:食物从来不只是用来吃的,食物教我们思考。
我的擂茶情结始于对一根筷子的嘀咕?还是对炒米的嘴馋?或许被“起鼎菜”的香味所吸引?毋宁说是童年那段田园时光带给我的回味,十年艰难岁月,对东海镇的记忆虽不堪重负,可记忆里那一钵冒着腾腾热气的擂茶,总是嬉笑着迎向我,用它独具的风味勾起我的回眸,一碗擂茶下肚,就感觉头枕龙山脚沐螺河,虽走了很久很远,仿佛刚刚离开,终归明白了擂茶就是我出发的地方,守望的乡愁,正如汪曾祺诗云:“红桃曾照秦时月,黄菊重开陶令花。大乱十年成一梦,与君安坐吃擂茶。”儿时的懵懂,年少的青涩,世事变迁,人情冷暖,尽在这五味杂陈的擂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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