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文字修座坟墓
▲▲黄剑丰
春节前夕,朋友送来一些红纸。忽来雅兴,我尝试给自己家写了副对联。练写了几遍,最终自己挑了一副满意的贴上门楣。红纸黑字,表达了对新年愿景的期盼。练笔的时候,留下了几张废纸,纸上面弯弯曲曲,一字一笔都是自己写字的痕迹。古人说,字如其人,这些笔迹也是我写字时心路的再现。按照往常,都是直接扫入垃圾堆,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却舍不得如此粗暴地处理。
我将这些作废的字纸收集在一起,放在平时祭拜祖先烧冥纸的“化宝炉”中,付之一炬。在烟火之中,思绪万千。我想,唯有这样的仪式,才能将这些残章断简般的文字送走。对于文字,我从小对它都带有一种神圣感。小时候在乡下,妈妈告诫我,任何书本、报纸以及带字的纸片绝对不允许坐到。妈妈说,如果坐了这些带字的字纸,是对文字的亵渎,长大以后会“唔识字”(不识字)。妈妈并没有上过学,也不识字,但是我不知道她这种对文字近乎神圣般的敬畏来自哪里。不过也因为这样,我从小就没有在书上乱写乱划的习惯,书本保持得整洁。长大后,选择了文字写作作为职业,年迈的外公对我的选择摇着头叹息:“文章千古事啊!”外公这一辈人,经历了沧桑的岁月,让他见识了许多因文致祸的事例。外公是不支持我走文学之路的,认为“不立文字”为妙。文字的浩劫我没有经历,因此那时外公的言语我不太懂,但是心中惴惴,深知握着笔的使命感。
文字天生带有一种威力,有时候可以改变生死,甚至扭转乾坤。《隋唐传奇》中讲到一个故事:李世民被囚南牢时,徐茂公为了救他,偷偷修改了李密的赦书:“满牢罪人皆赦免,不赦南牢李世民”。徐茂公在“不”字添加笔画,“不”字遂成了“本”字,这一字之改,助李世民逃过灾难。文字落在道士手中,更是经风雨泣鬼神,写成符具有一种神奇力量,直通冥界,能够镇鬼驱邪。
文字具有这样的神通与威力,是以造字之初便惊天动地。《淮南子·本经训》载道:“昔日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中国的文字传说是仓颉创造的,仓颉在将文字创造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谷子,鬼在夜里发出哭声。后人认为,这个惊天动地的现象是因为文字产生之后,“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
文字是这样的神圣,故不能随便丢弃。在我的家乡普宁,有一座专门收埋文字的坟墓叫“瘗字纸灰墓”,这座坟墓收葬的不是尸骨,而是字纸灰。字纸灰墓位于普宁市大坝镇半径村后畔山,是清代同治年间潮镇总兵方耀倡建。方耀是普宁洪阳人,曾经官至广东水师提督。方耀在任潮州总镇的时候,崇文重教,很多书院就是在他的主导下修复或者兴建。据记载,潮汕大地由他督建督修的书院有几十所,乡校和私塾上百所,建校资金来源主要有由方耀拨款、乡绅捐资或集资等,其中最著名的要算金山中学,其前身为潮州金山书院 (原址在潮州市城北金山顶),即为方耀于1877年参与创建,金山书院在方耀的管理下,成为当时整个潮州府规模最大、设备最优、校产最多、藏书最丰、师资最强的学校,民间誉为“岭东最高学府”。为了兴学倡文,方耀在家乡普宁还兴建惜字宝文社,将各地的字纸收集,焚烧后掩埋,以示崇文爱士,教化人心。
我突然有点明白了。从方耀到妈妈这代人,中间大约隔了两代人,妈妈对文字神圣的崇敬是否与当年方耀崇文重教有关?可惜到了妈妈这一代人,刚好碰到“文化大革命”,没有能够到学校接受教育,一辈子碌碌,躬耕乡下,深受不识字的痛苦。
文字是文明传承的重要的载体,借助文字的记载,我们可以解读两千多年前最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与古人先贤对话。先人已远,但是从流传下来的书法笔画中,依然能够感受气场的存在。文字一笔一划,弯弯曲曲,接起来就是一条幽径,可以前往任何一个文字讲述的世界。
文字的威力无限,三国时期,袁绍讨伐曹操,陈琳写了檄文。这篇檄文是讨伐曹操的,但是曹操却为陈琳文采所折服,认为陈琳的这篇檄文能抵十万兵。正因为文字的威力,所以执笔者更应该慎重,必须惜字如金,用字贴切,否则,诗笔也可成为杀人刀。
文章千古事!现代电脑有个回收站,我们心中应该为文字修建一座坟墓,专门回收作废的字纸。文章应为苍生说人话,不为君王唱赞歌。按照这个标准,如果作废的字纸不能回收,这座坟墓葬的应该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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