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记(2)

区的市民中心广场，那里有最吸引我的中心书城和卖艺广场。

中心书城的购书区其实个人感觉一般，进去之后方向感奇差，要找一本认定的书困难重重，要东问西问，问完再自己摸索着去。空间太大有时是一把双刃剑，我总觉得此处旷阔有余而味道不足。我最喜欢书城的当属两个南北大台阶，“穿”上金黄色“木外套”的台阶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一块地板竟可坐得如此舒适。

人们随意坐，管你什么身份。不见人来招呼你、待见你。这里没有大爷，也没有多卑微的人，只要不是衣衫褴褛，赤身露体，你大可大摇大摆坐下看书，叹空调。

几乎每周，这两个大台阶都有节目上演，戏剧朗诵、读者见面会、作家签赠会、书友会、故事会、创意市集，林林总总，令人出其不意，也令人佩服策划者的思维和实干。书城外的卖艺广场人气旺得出奇，怪不得会出现争地盘吵架和噪音扰民的问题。相关部门最后不得已使出了发证的绝招，名曰纳入管理，实则纳入“保护”。

那些乐队“武器”装备齐全，低音炮、贝斯、键盘、电吉他、架子鼓一应俱全。每到夜幕降临，艺人们披挂上阵，你唱我也唱，一浪还比一浪高，谁也不服谁。流行歌手，民歌手，拉二胡的，吹笛子的，拉小提琴的，敲非洲鼓的，《海阔天空》《光辉岁月》《喜欢你》《千千阙歌》《我是一只小小鸟》《怒放的青春》《大海》《站台》《洪湖水浪打浪》《浏阳河》《贵妃醉酒》……一首比一首热门。别小看这些草根乐队和卖艺人，还真是卧虎藏龙，令人大跌眼镜。仿佛他们都可以上星光大道节目。

四

我继续晃悠，转到深南中路，每次必先在地王大厦吹足了冷气，再不急不慢到对面的大巴站坐车回家。其实地王的人行天桥没有扶手电梯，走得累死人。

桥上见缝插针的“走鬼”摊档让人不胜其烦，加上时不时会碰到一两个在地上暴晒的婴儿，让人不忍目睹，夺路而逃。

难闻的汽车尾气更把我熏得头疼欲呕，毫不犹豫转身寻找另一条捷径。地下人行隧道就成了我的另一条过街捷径。

地下人行隧道灯光昏暗，狭长的过道带有一点诡异的气息。它的指示牌清晰明了，东南西北路路通，连我这样的路盲也绝不会迷路。最重要的是，人行隧道里冬暖夏凉，可以为路人遮风挡雨，以抵挡外面毒辣辣的太阳紫外线。

虽然隧道里也有不少无牌小贩在摆卖哈密瓜、电子产品、书籍等，却“文明”很多，基本上不吆喝，比外面的无牌摊档清净许多。

保安巡防员在一旁静静观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行人或推着单车，或背着背囊大步走过，有一两个流浪汉干脆蒙头大睡。

今天很幸运，在深南路的地下隧道巧遇一个街头吹笛人。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穿着也算整齐，剪了一个平头，没有其他街头艺人披头散发、标新立异的出位形象，也没有那种歇斯底里的狂歌乱舞。在阴暗的隧道里，凉风习习，地上摆了一个敞开口的旅行袋，里面装了一些散钱，旁边放了一支笛子，一张过了期的小报纸，报纸里登的是自己的演出剧照，还有本人的简介，写的大概是：自己原本是内地某民乐团的一位专业笛子独奏员，因剧团解散，自己出来混口饭吃，在此卖艺纯属以艺会友，顺便赚点生活费，大家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

在这样一个令人焦虑不安、剑拔弩张的都市里，在这样一个寒碜的黑咕隆咚的隧道里，没有豪华舞台，没有炫目灯光，没有如雷掌声，没有名利，没有粉丝，却有一个街头艺人，独来独往。我记得他吹了一曲《扬鞭策马运粮忙》，笛声清脆，技艺精湛，果然没有吹牛。我欣赏他的表演，更欣赏他的孤芳自赏，不卑不亢。他在传播音乐艺术的同时，也带给路人不少欢乐。卖艺人用自己的双手赚回一点生活费，他可以带一根笛，浪迹天涯，体验天马行空、逍遥自在的游侠生活。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我掏出一些散钱，轻轻放进地上的旅行袋里。他轻声道谢，又吹响了下一首曲子。

五

如今的华侨新村、茂盛村、贤合村，跟其他社区没什么两样，大小店铺鳞次栉比，永无空铺。人们来来往往，货来货去，钱来钱往。药店、早餐店、快餐店、水果店、小旅馆、文身店、美甲店、理发店、牙科诊所、旧货回收店、烟酒店、内衣店、电器店、湘菜、客家菜、甜品、士多、沙县小吃、肉菜市场、鲜花店、手机店、网吧、梅县腌面、紫金八刀汤、普宁肉丸、麻辣烫……烟雾缭绕，永不落幕。

早早起床开店迎客的多是老板娘，有的还穿着睡衣拖鞋，睡眼惺忪，头发有点蓬松，有的则已经装扮一新，抹着口红，盘好发髻，或披着大波浪，衣着时尚。她们拿着扫把、抹布，在店里店外张罗起来，准备新的一天，期待生意兴隆，顾客盈门，财源滚滚。

在一家紫金八刀汤粉店前，木质的圆桌旁坐满了食客，一头挂满奶头的小母狗在桌子下晃悠，期盼的眼神分明是饿了，它内心可能在喊：哪位大叔大姐要减肥了，赶紧扔几块不想吃的瘦肉或猪肝给我，好让我吃饱了，回家奶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家位于一栋私人民房二楼的、并不太宽敞的“黑天鹅饺子馆”，我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就有了，今天，还在经营。特意上去吃了韭菜饺和凉拌杂菜，还是二十年前的味道。店内依旧顾客盈门。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人，每天起早贪黑，迎来送往，一毛、一块、五块、十块、百块地挣着小钱，过着温饱有加、苦乐参半的小日子，满足，或不满足，也是一天。天天如此。久居都市，总是步伐匆匆，难得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停下脚步，去欣赏一个街头艺人的表演，体验一种都市牧羊的心态。

悠扬的笛声让沉闷阴暗的地下隧道顿时变得生动起来，犹如黑夜里一颗小小的星星，不起眼，却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给都市寂寞人们的心灵一点小小的抚慰。

我能安静地、远远地观望那些大起大落的人生悲喜剧，亦能溢于言表地游走于人间烟火中。也许，若干年后，我不再记得当年那位吹笛人了，也不再记得当年市民中心广场上的那群卖艺人，但我想我仍会记得，在深南路的一条人行隧道里，在市民中心广场上，在荔枝公园的一个亭子下，在大剧院广场的一片树荫下，曾经响起的那些笛声、二胡声、扬琴声、手风琴声、口琴声，还有放声高歌的嗓音，会一直静静地潜伏在我心灵的某个角落，在不经意瞬间突然绽放出来，似仙乐飘飘。

我想，这些都市里的卖艺人，大多是从山区、农村里来的，他们有着我家乡人一样的秉性，勤劳、执着、刻苦、知足，他们带来美好的歌声和音乐，让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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