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一夜 一一致天堂父亲的家书
父亲,今夜我又想您了!父亲节到了,我又要过没有父亲的父亲节了!
太大的哀伤是没有眼泪的,悲情太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父亲,在您隐没历史尘埃20年后,我才从厚重的伤痛中走出,在您走后的第20个父亲节前夕才第一次提笔为纪念天堂上的您——请原谅我,爸爸!
2001年3月9日是个刻骨铭心的悲情日子。傍晚我才放下碗筷,便接到小妹陈喻瑜打来长途电话。她很冷静地告诉我:“艺哥,你要冷静,父亲刚刚在高州人民医院走了!”闻噩耗仿如晴天霹雳,炸得我不知小妹后面都说了啥。旋即快速向报社领导请奔丧假,向新闻部主任汇报紧急调整当晚报纸值班版面编辑。接着是什么都没带,直奔香洲长途汽车站购乘珠海至湛江路经电白水东三角墟的长途班车。
那时通往粤西的高速公路还在修建,走的是老国道,从中山绕江门、四会、台山、开平、恩平、阳江,又由于修路堵车严重,一路走走停停。路遥遥、夜漫漫,班车从晚上八九点一直开到翌日早上六点才抵达水东三角墟十字路口。此生经历包括镇守广西前线太多的长夜,但从未历经如此漫长、如此令人伤心痛绝、流泪始终的一夜!
三月早春乍暖还寒,恰巧当晚细雨潇潇,我蜷缩在大客车厢里又冷又疲惫,但全然不觉,因为悲伤已沁入到我的每个细胞。车前窗外雨刮不停左右摆括飘拂的雨水,车內的我不停无声抹着怎样也抹不完的泪水,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在悄然垂泪,一夜无眠。倚靠车窗望着外头那延绵不绝黧黑的山峦与一闪而过模糊的林影,那墨一般涂开的夜色,都仿若我心此刻的沉重!对父亲记忆的大门如开闸的洪水滔滔倾泄,您的点滴传奇如发黄的电影胶片逐格显现……
父亲是电白岭门镇山前乡面前坡村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毕业于尚未搬迁水东的电城电白一中,后安排进县城电白县国营印刷厂工作,在那相遇母亲。不久应招调往大开发的茂名露天矿,经高州化工专科学校学习培训后返露天矿担任技术员。五十年代末,中苏关系交恶,驻茂苏联专家撤走,援建项目下马。父亲因惦记水东孤儿寡母(其时我刚出生,嗷嗷待哺),不愿继续留下守矿护厂、抹拭维修机械过枯燥的日子,便不顾一切毅然弃职返电白。
刚好“大跃进”后又遇大饥荒,百业衰退,父亲重返电白后难有施展才华的地方,惟有帮原单位电白印刷厂搞点技术革新,设计改进旧印刷机械以帮补家计。一家子的生活只能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因父亲是钓鱼的行家里手(外号“钓鱼竿”),闲时便会去水东西湖钓鱼,每次回来都能提一锡桶鱼获归来。鱼太多吃不了,又没冰箱,只能派送益街坊。
知识分子的父亲,瘦高儒雅,玉树临风,偏又多才多艺,记忆力强,对古文、诗词、历史、地理、物理、数学、作曲、奏乐、象棋、木匠、机械设计制图等都擅长,用当下的说法叫“跨界奇才”。买不到成语词典时,父亲竟能凭记忆分门别类按顺序默写出一沓厚厚的成语词典专辑给我们翻阅。他还写出一本未出版的《怎样海钓》的书,并自己配上相关标本插图。与父亲的经商智慧、文化涵养、知识面广相比,自叹弗如,我只继承了父亲一点点“跨界”基因而已。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前脚刚扛枪奔赴广西边防前线,后脚父亲就下海经商做贩卖凉鞋拖鞋的个体户。他上广州大批订货运回水东专卖桌球台、衣服、鞋袜的“高第街”,再向化州、高州、信宜和粤西吴川、雷州半岛及广西北海、东兴批发。父亲在八十年代初就给我兄弟妹仨人买了日本进口的铁达时精钢表,每人一个金戒指和单车。
父亲上台能演讲,天上地下,中外古今,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在清理回乡那段岁月,他做过山前小学民办教师,白天一个人扮语数理化四门课的老师,晚上去私伙局拉二胡或弹琴,寒暑假则下海捕鱼。他还能做一手木工活,家中台台凳凳均出自他手。因当年在城内租屋住,地方窄,父亲设计并亲手制作了一张收放自如的活动饭桌——如果桌子还在,都可申请专利了!
其实,温文尔雅背后,父亲也是个很倔的人。他教儿女太过严苛,尤对我兄弟俩动辄棍棒伺候,甚至有次为了抓住打我,追追停停竟跑了几条街!所以弄得孩子们都怕他,最后都没按他设计的人生去发展,而是在他的“暴力” 阴影下哆嗦自学成才,独当一面。叫声父亲太沉重,回忆也太多太多……
客车到水东三角墟,我的长夜漫漫追忆戛然而止。匆匆吃完早餐搭车去茂名高水路口转小巴赶去高州,再换乘摩托车赶去医院与负责打理后事的妹夫汇合,然后去附近市场给亡父买全套西装寿服。随后,在岭门老家的几个侄子也赶来送大伯最后一程。忆春节后离家返珠,送我出门的父亲还是那好好的父亲。今相见,父亲已是躺在贮藏冰柜里的一具冰冷的尸体——爸爸!
下午与母亲、兄弟、妹妹和妹夫一起在火葬场与父亲在火炉口作最后诀别。母亲与我都很平静,母亲认为他是解脱了,不哭。我是昨夜已流光眼泪,心痛至极,无泪。弟妹哭得厉害,因为子欲养而亲不在!
几小时后,父亲化作一缕青烟,再见父亲便是一只精致的骨灰坛!趁夜色,由我这长子亲自护送回老家。从高州到岭门,当年路况不好也不近,思绪又随路面的颠簸而起伏,父亲七十一年纵横捭阖,坎坷传奇一生,因为喉癌就这样浓缩在那小小的玉雕骨灰坛……父亲生前我很少叫他“爸爸!”如今想叫爸爸,父亲却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走,让我痛定思痛,淡出名利追逐,首次认真面对成家立室、娶妻生子这人生大考题。爸爸,咱约定好下辈子还是做您的儿子,咱父子俩天堂上不见不散!
面包车内有点冷,我紧紧搂着冰凉的骨灰坛,脸颊贴坛盖上在心里说:
爸爸,不冷!咱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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