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书 摊

那天上午，朋友相约逛东城圩，走到一偏僻处，见到路边摆着一书摊，书摊上摆着很多发黄的旧书，繁杂而凌乱，从《论语》到《十年满分作文大全》，从《图解周易》到《中国民间算命学》，从《黄帝内经》到《速成治百病》，从《圣经》到《格林童话》……堪称囊括古今中外。走过很多地方的圩镇，见过很多与时俱进的摊档，像这样的旧书摊却不多见了，不禁思绪万千。

记得小时候，每逢圩日，圩里那几棵枝繁叶茂的大麻树下必定摆着好几个书摊。书摊虽旧，书却不少。或许因为圩在镇上，而镇里又有一中学，所以，书摊上的书以中学各科的教辅书为多。我念中学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这些旧书摊里走走，蹲下来东翻西看，看看又进了些什么“新货”。后来，读书多了些，便在书里看到以前的读书人喜欢到“琉璃厂”里闲逛淘书。他们一到琉璃厂，店主、店伙计就要热情地迎上来接进去，斟茶递水，或介绍新书，或谈论旧好，真是宾至如归。每每看到这些，心里便好生羡慕。只可惜这些中国旧时闲静生活下的日常，早已被人们掩埋在高速运转的社会的尘烟里。一如小时候圩里的那几棵大麻树，早已被时光砍伐得一棵不剩，连根拔起，夷为平地。记忆里，我曾在圩里的那些旧书摊上买了好些教辅资料，有英语的，物理的，语文的。记得一本语文作文选里有一篇例文，写的是春天里众鸟飞过农忙时的水田景象。后来，大学时候，读了唐时王维的诗作《积雨辋川庄作》，见到诗里有一句“漠漠水田飞白鹭”，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惊喜。一些看过的书，读过的文字，似乎早已忘记，却又会在某一个瞬间因某事而被突然记起。

在东城圩的旧书摊里，我正在翻看着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朋友却突然小声惊呼起来。我循声看去，原来他正从一堆书里拿起一套三卷本的《红楼梦》，看品相，八成新，却是较老的版本。我拿过一本，看了一下，上面写着“1982年3月北京第1版”。而到了“1982年6月湖北第2次印刷”时，印数已是435000—555000。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书就要加印，并且印数还不是一般的多，看来当时的人们，还是挺喜欢读书的。这些年里，我倒买过两个版本的《红楼梦》，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认真读完过；《呼啸山庄》也是，虽然从高中时候就开始看，却总是半途而废。

高中时候，我看得最多的应该是《江门文艺》。这本杂志，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当时的广东，那可是一本畅销书，大小书摊，没有不卖的。因为在这杂志里，连载着戊戟的武侠小说。那时的中国，正是武侠小说的天下，没有人不看的。我们班里有不少武侠迷，他们常常到东城圩的旧书摊里追着买《江门文艺》来看，看完新的看旧的，如此一来，我也跟着看了不少武侠小说。早些年，我一时心血来潮，在手机上重看了戊戟的《黑鹰传奇》，可是再也找不回来当年的感觉了。

或许，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不可重来，如时光，大学书摊里的那些时光。一次大学时候的同乡聚会，席间，师弟师妹们说，曾经，那些常摆在宿舍楼下的书摊，现在已经没有了。记得，我曾在这些书摊里买过不少书，包括卡夫卡的小说，包括史铁生的散文，包括茨威格的传记文学等等，而更多的时候，是站在那些书摊边看一会儿书，过过手瘾，过过眼瘾，似乎只闻闻书香，便很满足。师弟说，他现在还保留着我在毕业时候送给他的那本书。我记得那是一本评论集。里面到底收集了哪些文章，我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朋友说，很多年前，他也曾读过《红楼梦》，可是现在把书拿在手里翻看一番，书中情节，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好像从未读过，脑海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我笑了笑，说，我应该也全忘了。听着我们的话，摊主说，不如你们把这套《红楼梦》买回去重看，重温一下旧梦也好。朋友一听，似乎触着了心事，赶忙掏出手机，扫了摊主递过来的收款码。结过账，我们便拿起书，离开了旧书摊。回去的路上，人影憧憧，阳光正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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