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解 我是这样“套路”你的 案犯自述：“零费用放款快”吸客，签下空白合同后任意宰客
清远一宗套路贷案件嫌疑人在接受审讯。南粤警视供图
阿伟所在的公司推出“抱米花”产品，实则是为套路贷作掩护。翻拍自法院卷宗。尚黎阳雷婕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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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贷”套路
●南方日报记者尚黎阳
当天放款、无需审核、最高可贷20万元！充满诱惑的宣传语，频频出现在街头小卡片、微信朋友圈和电话推销人员的话术中，其背后，是一个个精心设下的圈套，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钩。
陷阱是如何布下的？套路是如何设好的？日前，江门蓬江法院对一起套路贷案件作出宣判，从总经理到公司员工逐一领刑。该团伙以车贷为名实施套路贷，一言不合就强制“拖车”。今天的这一篇报道，听听他们的交代和自述，来一次套路贷“反解”。
“空白合同是"商业秘密"，而且"很公平"”
阿伟：小贷公司总经理
用专门的宣传话术吸引到客户后，该团伙与客户签下空白合同却不给客户留底，声称是“商业秘密”；肆意认定违约后强制拖车。对公司这些做法，阿伟大言不惭地称“很公平”。
问：你什么时候到这个公司工作？担任什么职务？
阿伟：2016年经朋友介绍来的，先是当车贷主任，后来当了经理。
问：公司总部在哪里？谁是你的上级？
阿伟：总部在广州和深圳。我不知道上级的真名，都是叫他黄总。
问：你当经理期间，公司做了多少宗贷款业务？
阿伟：大概200到300宗吧，贷款总金额1000万元。
问：说说你们办理贷款的基本流程。
阿伟：我们公司办理的车贷是客户将车辆抵押到公司名下，公司根据车辆价值发贷款。主要分几个步骤来办理：第一步是客户来源，就是通过铺面中介、电话推销，还有街头发小卡片、微信宣传开展；客户来公司后，就收集客户资料、评估车辆价值、审批贷款额度；接着给抵押车辆装GPS，发现GPS有异常，我们会通知客户，不配合的就拖车。
问：你们在宣传时都说些什么？
阿伟：很多啦，比如，“抱米花车贷强势回归”“一如既往的无套路、无前置产品面世啦！”“等本1.58，先息2.5，有房有营业执照放大1.5倍”“有执行、黑名单、三无人员可做”“20万以内自主审批，无电核，当天放款”“可全程上门办理，客户足不出户签约放款”。“抱米花”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品牌，还没有注册。
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阿伟：以“前置产品”为例，意思就是，你要贷款4万元，就要签4.5万元的合同，以后也要按4.5万元来还贷，我们不存在叠加利息。“等本1.58，先息2.5”，意思是最多24期还贷，月利息为1.58%，而且要先还利息，每个月利率是2.5%，最后一期就把本金全部偿还，如果客户能提供到房产证、公司营业执照，贷款额度能提高1.5倍。那些在法院有案件没有执行、有银行卡逾期还款，或者是无工作、无房产、无营业执照的三无人员，照样可以做，公司自己审批，不需要致电客户核实情况。车辆价值只要超过2万元，就能来贷款了。
问：不致电核实，你们不怕以后联系不上客户还贷吗？
阿伟：放款前，都会要求他们装上我们的APP，APP会读取客户的通话记录和通讯录，然后存在技术部的电脑内。我们能通过APP对客户进行实名验证。这也是我一直跟员工强调的。超过20万的贷款，就要实地考察客户的家庭住址、上班地址，有专门的专员上门查看。
问：客户的车，你们是怎么拿回来的？为什么有些车的方向盘被破坏了？
阿伟：客户贷款时我们扣有钥匙，都是用钥匙开回来的。但有的客户在车上加了锁，业务员锯开了方向盘才能开走。在我们行内，这叫“拖车”。
问：将车头锁剪断并开走，这样的行为合法吗？
阿伟：我认为合法，客户跟我们签合同时，车已经抵押给我们公司了，属于我们公司的资产。
问：什么情况下你们会对客户“拖车”？
阿伟：客户逾期还款，出现GPS异常、联系不上，或者我们评估认为有还款风险的情况，就会“拖车”，让客户来公司解决还款问题。
问：怎么认定GPS异常？
阿伟：后台查不到GPS信号就认定异常，这是写在合同里的。
问：你们跟客户签合同时，介绍过合同注意事项吗？为什么不给客户留底？
阿伟：都会介绍啊。合同是我们的商业秘密，按公司规定是不给的。
问：抵押借款只是一种借贷关系，为什么还需要提前签授权委托书、车辆交付证明、车辆转让协议、居间服务合同？
阿伟：提前签合同是为了保护公司合法权益，防止客户赖账。
问：为什么合同里甲方的地方不签字？不打算签？
阿伟：车辆要处理或者打官司的时候，我们才会签字。
问：这样签合同公平吗？
阿伟：我认为公平，只要客户按我们要求还钱，我们不会产生多余费用。
问：你们的APP经常出现异常，客户因此逾期，你们就会拖车吗？是不是有技术人员幕后故意操纵？
阿伟：这种情况，如果客户提出，我们可以减免一些费用。没有故意操纵，只是客户银行卡绑定出现了问题。
问：如果客户无法偿还或拒绝偿还，你们要怎么办？
阿伟：我们就把车卖了，或者去法院告他。
“公司教我们，不要跟客户说有手续费”
阿明：小贷公司业务员
签合同前声称“零费用”；签完合同后，各种让客户交钱。所谓的合同，实则大量空白，不少客户在签完合同后就任公司摆布。
“公司教我们，不要跟客户说有手续费”
问：你们放款给客户时，会扣掉哪些费用？
阿明：会一次性扣除第一个月利息、本金和手续费，再放款给客户。手续费可能占到3%到5%。如果是细心的客户，一般就问我们为什么多扣了钱，我们就向客户解释这是公司规定要扣的。如果客户问起为什么之前跟他们谈的时候没有说明，我就会解释，当时可能没有说得很清楚，这些钱是软件自动扣的，每个人都会扣。通常这样忽悠客户，客户就不会再继续问了。
问：你跟客户介绍产品时，不会说明有手续费吗？
阿明：手续费在前期的费用占了很大比例，如果签合同前就说了，很多客户就会吓跑，不找我们贷款了。所以我们业务员介绍产品时就不会说要手续费，甚至打广告时，都会称“没有其他额外费用”，这样吸引客户。
问：这是你们自己决定的吗？
阿明：是公司教我们这么做的，公司还叫我们客服尽量不要跟客户解释太多合同的内容，如果客户问起来，就说是总公司要求这么做的就行了。
问：你们这样解释，客户就不再追问了？
阿明：因为这个时候客户已经签了合同，车辆办完了抵押，费用也已经一次性扣掉了，再继续问下去也没用，反正合同已经生效了。
问：你们给客户签的合同内容有哪些？
阿明：里面有汽车抵押借款合同、借据、收款确认单、车辆转让协议书等。但我发觉里面没有公司盖章，有些合同的条款部分也是空白的。
问：发现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给客户签名？
阿明：公司一直都是这样的合同，就是叫客户签名就行了。合同的条款我自己也没看清楚。
问：你会跟你亲戚推荐这种方式借钱吗？
阿明：我就在公司做，我肯定不同意。其实公司就是抓住客户无信用、急需用钱的心理，设置套路让客户贷款，这种利息太高，费用太离谱，我们家人不会以这种方式借钱的。
“没违约也拖车，公司靠这些营利”
小邓、阿业、小燕：小贷公司业务员
不管是否违约，该团伙都扣押客户车辆，然后让客户交钱。经办该案的江门蓬江法院刑庭法官王恩山告诉记者，这种手法是这类公司的重要营利渠道。
问：你们业务员的工资有多少？
小邓：我们是按照底薪加提成的方式计算的，保底薪水是2000元，提成就按照放款总额的万分之五发给我们。
问：你觉得公司有收费不合理的地方吗？
小邓：主要是拖车费、违约金太高。之前我听有些客户因为拖车费吵得很厉害，单是拖车费就要收一两万元那么多。
问：违约金怎么个高法？
小邓：去年初，有个客户来咨询，想提前还款，他借了12.5万元，已经还了1年，副总经理说这个客户还要再还9万多元。说实话，我当时也觉得比较多，但副总经理说系统算出来就是这么多。之前我在其他贷款公司工作时没有这样的，提前还清贷款，只要还剩余本金和少量违约金。
问：你在公司负责拖车，公司有什么奖励？
阿业：公司对我的绩效考核就是，只要没客户逾期还款，我就可以拿到1000元，如果有一个客户逾期不还款，就要扣我200元。如果我能将逾期不还款的人的车拖回来，就奖励800元。
问：你会为了奖励去拖客户的车吗？
阿业：当然会啦，不然就要扣我的钱，所以只要一出现逾期，或者不接电话，我就去拖车，然后把车开到公司在江门市江海区租的一个厂房。不过按照公司要求，我会跟客户谎称车开到了广州保存。
小燕：不过，也有客户办理了贷款后，还没到还款期限，也没有逾期还款，车就被拖走了。我的一位客户就是这样。
问：公司让你们拖车的目的是什么？
阿业：为了收他们2万元的拖车费。
问：你觉得这个拖车费贵吗？
阿业：当然贵啦。我们公司除了贷款利息，就是以滞纳金、违约金、拖车费这些来营利的。
问：你觉得客户向你们公司贷款会怎么样？
阿业：就等于进了一个不断还钱的陷阱，公司会用各种理由收费，让他们背上更多债。我觉得这样的贷款公司就是害人的公司，表面上是贷款帮人，实际是榨取别人的血汗钱。（通讯员全小晴、钟绮敏、何奎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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