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国之梦慨而慷 简评话剧《大道无疆》
话剧《大道无疆》演出剧照。梁振鸿岑锡斌摄
●宋宝珍
编者按
日前，由尹继红编剧、王佳纳导演、李仁义主演，由江门市委宣传部、江门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与广州友谊剧院联合打造的大型现实主义题材话剧《大道无疆》，先后在江门、广州隆重上演。该剧讲述了晚清末年，华侨陈宜禧在暮年回到广东新宁（现台山），修造中国第一条民办铁路——新宁铁路的曲折经历，塑造了以陈宜禧为代表的爱国华侨群体造福桑梓、百折不挠、为民族复兴之梦不懈奋斗的感人形象，上演之后反响热烈，深受观众好评。本期文艺评论邀请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宋宝珍和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专职副主席梁少锋撰写该剧剧评，分析其创作思想和艺术特色。另外选登了书评人王晓娜的文章，供读者管窥清远生态诗歌创作的整体风貌，敬请垂注。
《大道无疆》的编剧、导演、演员们站在当今文化立场，回望民族探索前进的来时路，通过一个集资修建民营铁路的爱国华人的奋斗史，塑造了自强不息、砥砺进取的爱国者的感人形象。
此剧的素材来自一段尘封的历史：清朝末年，广东新宁人陈宜禧被卖作“猪仔”，漂洋过海，在美国修建太平洋铁路，他靠着自己的吃苦耐劳、勤奋好学、艰苦奋斗，掌握了铁路修建技术，积累了一定的财富，成为一代华侨领袖。此时，他的祖国被帝国主义列强瓜分豆剖，民族经济危若累卵，中国境内超过90%的铁路掌控在洋人手中。陈宜禧以六十高龄回归故里，怀揣救国梦报效乡梓，修建民营铁路。为了保有中国人的自主权利，他还提出了修建铁路的“三不原则”：“不招外股”“不借外债”“不准将股份售与非中国人”。
在满清政权日益腐朽、国家权力逐渐丧失之时，陈宜禧以其远见卓识，设计建造民营铁路，这无疑是一项民族自立自强的了不起的创举，虽然他建成的铁路只有100多公里，并且那一小段铁路在投入运营后很快被毁被弃；这或许是中国铁路建设史上的一小步，却是中华民族现代化进程的一大步。那是沉痛的历史记忆，是民族经济探索的开端，也是发自民心的复兴之梦的肇始。
此剧不是简单化的、直奔主题的歌颂式戏剧，而是体现了编导明确的历史意识，表现了他们对于江河日下的封建统治的省察与反思。它以反衬法、对比法，表现了一个爱国华人陈宜禧在百年前的旧中国所秉持的强国梦想，以及他的这种梦想在当时无法实现的悲剧，从而让我们更加懂得今天的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来之不易。
民营铁路的悲剧成因，首先来自于封建传统意识与现代社会理念的深刻矛盾。陈宜禧踌躇满志，准备竭尽所能，在家乡的一方土地上实现他的人生之梦。然而他一踏上中国土地，就遭遇了封建官僚体制的沉重打击：知县陈炆仅仅因为欢迎陈宜禧的阵仗，比他当年上任时还要排场，就鼠肚鸡肠，嫉妒愤恨，要给陈宜禧一点颜色看看，他不仅拒绝了陈宜禧的求见，还让衙役将其轰出衙门。
在铁路修建计划一筹莫展之时，陈宜禧不得不听从他的合伙人、好友余灼的建议，以自家资财，捐了个三品盐运使的官职，可是这个三品虚职，根本压不住七品知县的骄横，陈宜禧只得委曲求全疏通官府，在朝廷要员中寻找靠山。铁路修建计划终于得到了朝廷的恩准，但是施工之际却困难重重。清朝覆灭了，原来的知县陈炆又成了民国政府官员，他声称铁路建成之日，就是官方接管之时。举华侨私人财力、呕心沥血修建铁路的陈宜禧，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也无法向投资的股东们交代，因此拒绝在交出铁路的授权书上签字。
剧中，无论是清朝官吏还是旧式官僚，他们从“本县倡办”到抬棺威胁，再到强行接管，一直扮演着与民争利、涸泽而渔的角色。这一官方与民间的路权之争，揭示了其经济政策的霸道强横。好的政府懂得藏富于民，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投资者的利益得到保证，这也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让老百姓有幸福感、满足感、获得感；而坏的政府则为了私欲与民争利，巧取豪夺，让有生长力的经济模式难以为继，这是造成陈宜禧和他的铁路梦想一败涂地的关键。
如果仅仅是官民矛盾，还不足以显示那样一个历史时期腐朽、衰败的客观真实。民营铁路也面临着来自当时社会环境的重重阻力：当陈宜禧带领技术人员勘查铁路线路之时，白沙村民以保护祖坟为由群起反抗，差一点酿成群体性骚乱，使得陈宜禧不得不改变既定的设计路线。乡绅甄老爷是个奸诈、狡猾、阴损之人，他的眼里只有私利，从来没有功德，这是积贫积弱、狭隘自私的旧中国文化土壤中孕育出来的一朵奇葩。他会悄悄刺探铁路路线，预先购买铁轨必经的土地，然后坐等陈宜禧、余灼来商量购买土地，趁机狮子大开口哄抬地价，稳稳地狠狠地赚它一大笔。在看到铁路通车有利可图之时，甄老爷要强行入股，被陈宜禧拒绝后，不惜勾结悍匪恐吓、捣乱。无奈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便会失控：土匪四处横行，劫杀乘客，连甄老爷钟爱的小妾也命丧黄泉。社会动荡、兵匪滋乱，民营铁路难以运转，陈宜禧没有收益，甚至无法给工人开支工钱，导致家产被抢夺一空。
陈宜禧和余灼，这一对民营铁路的主持修建者，一个一贫如洗疯疯癫癫，一个失去爱子生不如死。尽管面对陈宜禧和余灼的悲剧结局，陈炆和甄老爷心有所动，不免后悔，但是已经于事无补。陈宜禧的强国梦被时代局限，其悲剧属于历史的必然。在这样的大悲剧中，每一个看戏的人都不免悲悯唏嘘，那一个“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旧时代已经远去，我们庆幸不会再像陈宜禧那样陷入悲哀而无解的人生，从而自然地萌生出对于新中国、新时代的由衷的感激、感恩之情。这个剧写的是灰飞烟灭的一段历史，却具有深刻的现实启示意义。
此剧的导演、表演处理，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这是一台充满激情、令人荡气回肠的演出。导演王佳纳在此剧的舞台调度中，保持了她特有的创作激情和舞台呈现的准确、鲜明、流畅、生动。无论是群体场面，还是演员独白，都有一种大气、整饬、浑然、凛然的特点。她很善于捕捉和处理一些有典型意义和符号特点的戏剧细节，比如陈宜禧当上三品大员之后，身穿官服，脚蹬官靴，一招一式、亦步亦趋模仿着官员的样子，可是等到官事办完，他立马踢掉了不舒服、不喜欢的官靴。一个两只脚已经迈入了现代社会的人，却在传统桎梏中不得不套上自我束缚的官靴，这种反差令人感慨深思。
此外，戏剧结尾处，陈宜禧与余灼这对难兄难弟，依然怀揣铁路救国的梦想，可是现实中，余灼只能拉起一辆破旧的木轮车趔趄彷徨，车上载着已经疯癫的陈宜禧，想象着他修建的铁路已然通向远方，从新宁到江门再到广州。这一心理意象和现实物象的强烈反差，是一个颇有深意的隐喻和象征。陈宜禧的形象最后定格在他的傲立与怅望中，落英缤纷，寒来暑往，变化的是时空和人生，不变的是心血和气性，是中华民族一以贯之的强国富民之梦。他们超越时代的强国梦，遭遇了千疮百孔的现实和无法言说的怆痛，但这个梦依然还在，而今中国的高铁如巨龙乘风。那一代人无法实现的梦，已经成为今天日常生活的情景。此时此刻再回望这一段历史，不由得更加让人感叹：“大道无疆”慨而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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