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木香的遐思
刚走进新会古典家具城，我没有对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展厅发出赞叹之类的略显幼稚之举。毕竟，行走江湖，没有万里，也有千里吧，再大、再堂皇、再高档次的展馆我都见过。对于眼前的景物，我的内心并没有波澜涌动。
然而，步进中堂，我的脚步开始不自觉地放缓下来。
目之所及，是那围成一大圈展示的古典家具，准确地说，是古典家具旁边的原木以及详细的文字介绍。
作为一个门外汉，对于古典家具，平时我只是本能地摸摸看看，过眼云烟般欣赏。一来是嫌它笨重庞大，在寸土寸金的现代公寓里，没有这么大的空间作为它的容纳之所，加上自己一直以来喜爱简约，看不惯它的繁冗。二来是它的价格，动辄上万元至数十万元甚至百万元，不是我等工薪阶层的菜，我只青睐白菜价。三是不懂材质，不想买回一堆貌似高档的艺术家具，其实是虚有其表的赝品，被骗成冤大头。
基于上述三种因素，古典家具一直是我可望不可即，不可逾越的门槛。
说来也巧，在游览新会古典家具城之前，我先期接触了有关黄花梨的一些情况。那是一位朋友，他在乡下某个隐秘之处租下几十亩地，20年前从海南运回黄花梨种苗在当地培植，现已成林，长得郁郁葱葱。据他介绍说，黄花梨木与紫檀木、鸡翅木、铁力木合称中国古代四大名木。黄花梨树种后一般10年才开花，如早于这个时间便是提前发育，树的生长期非常漫长，每年大约长5毫米，需要50年以上才真正成材。
那时适逢初夏，淡黄成簇的黄花梨花开得灿烂，坐于树下喝着清茶，微风过处，花香幽淡，沁人心脾。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认识黄花梨树。于是，在新会古典家具城前，我在门口指着几棵树对同行的人说，这是黄花梨树，在他们敬佩的目光中充扮了一回专家，获得了那么几秒的虚荣和快感。
展厅里，每件古典家具的旁边都有一份详尽的说明，包括作品名称、制作人、用材介绍等，这样对照下来，慢慢品味木料的纹路，凑近闻着木质的味道，心境就会渐渐融汇进这一氛围中去，神思竟有出窍之感觉。
特别令人惊喜的是，在古典家具旁边摆放着一段原木，让我近距离完整地看清她的前世今生，感叹每一位化朽木为神奇的工匠大师的心灵手巧。
豫樟生深山，七年而后知。
挺高二百尺，本末皆十围。
天子建明堂，此材独中规。
匠人执斤墨，采度将有期。
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寓言诗五首》中，描写工匠在深山里发现了名贵的大树，准备采伐回来为天子建造宫殿华堂的诗句。诗句朴实无华，用数据说话，樟树的高度、树围都有详细的描述。而对于发现树材的主人，诗人以白描的手法写道，带着斧头和丈量用的墨斗，在计算着何时动手砍伐。寥寥几笔，虽然简单，却是传神。
在中华文化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在社会经济发展史上，工匠，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社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然而，历朝历代都是重道轻器，匠为末业，地位卑贱，甚至有“工商不得仕进”的规定。这样的做法，主要是为了保障世代习匠手艺相承，牺牲家族而确保朝廷营建土木时有工役补充。但凡事也有例外，有史料记载，明洪武初年，有江西木匠之子萧子韶登进士第。在殿堂上，朱元璋问起他的家世，萧子韶当场赋了一首诗：
严亲曾习鲁班机，
常年制下青云梯。
腰间带得纯钢斧，
要斫蟾宫第一枝。
他的轻狂、他的口气之大，令端坐龙椅上的朱元璋也闻到他的大蒜味。和尚出身的大明皇帝，那一刻竟然喜欢眼前这个毫不隐瞒、毫无忌讳的愣头青，龙颜欢愉下便赐他官职，恩准脱离匠籍，以逆袭成功的“励志哥”成为美谈。
当今，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制造业的高速发展，工匠早已摆脱卑微的社会地位，成为时代的宠儿。2016年全国两会，《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工匠精神”，成为“中国制造”前行的精神源泉。
古典家具这一行业，在江门五邑地区特别是新会、台山两地，能工巧匠超过1万人，涌现出不少名气响当当的人物。
两年前，我曾经深入当地一家古典家具制作企业进行采访。受访者伍先生从13岁开始跟别人学做木工、当帮工，几十年的木匠生涯中，他经常接触到散落民间的老式家具。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刻意收集有关古典家具的图片资料，细心研究其中的奥妙之处，通过耳濡目染和自己的感悟，在继承古典家具传统工艺的基础上进行创新，把古典家具当成商品，更是当作艺术品进行再创作。
伍先生说，他爱木成痴。他跟我说了这样一个笑话：在给一张大床选料时，面对库房里成堆的木料，他感到眼花缭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停下来坐在木料旁边歇一歇，不知不觉中却睡着了。睡梦中，库房里的木料纷纷向他走来，展示特有的纹路。当中一块瘿木的纹路宛似波涛汹涌的大海，用它来制作大床的床面，实在是太理想了！欣喜若狂的他一下子从睡梦中跳起来，马上去寻找那块瘿木。库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正在休息的工人们，他们操起家伙一齐跑到库房准备捉贼。当工人们看到伍先生满头大汗、蓬头垢面的样子，听完他讲述睡梦中的故事后，不禁哄笑起来。
对木的一往情深，使伍先生对木的认识“入木三分”。凭肉眼，他可以知道木材的类别、树龄和质地；用手摸，他可以像医生诊脉一样，知道木材的优劣。用他的话来说，双手与木头之间是有交流的。
木质的沉香令人如痴如醉，若不是导购美女的曼姿倩影和莺声细语打扰，我还在遐思当中。与美女聊天，格外令人赏心悦目。听她介绍说，新会古典家具城已建成10万平方米的博览中心和20万平方米的古典家具商业街区，有400多家当地颇具影响力的企业进驻。这里为厂商提供一站式、全方位的古典家具展销平台，致力于打造全国最大的古典家具专业市场。产品除了继承传统的古典家具精髓外，还结合现代审美观念，红木与布艺相结合，推出简约式家具，满足年轻一代的需求。在价格方面，产品的定位以中、低档为主，一般在5万元以下，适合大众消费。
我问她，质量方面如何保障。她说，这里有材质检测中心，消费者可以进行材质鉴定，确保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听完她的介绍，此刻，我心中那堵对古典家具怀着偏见的围墙，悄然无声地倒塌了。
在暮色中，我转身离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给“广作”发祥地及集散地的新会大泽铺上了梦幻的色彩。小河弯弯向南流，600年来的莲塘古港，依旧潮起潮落，依旧人来人往，今夜风采更胜当年，祝愿她有更美好的明天。
作者：陈东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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