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年赴省城
● 张献平/文 陈 史/摄
随着汕头火车站正式开通了往广州的动车，从汕头乘坐动车到广州大约4小时。3年后，如果广汕汕高铁建成，从汕头到广州只需要两个钟头左右。然而，40年前，我到广州上大学，路上却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
省城之路两头“黑”
那时候，无论是从潮阳、揭阳，还是汕头、潮州，开往广州的班车一般在早晨5时出发。因而乘客要在早晨三四点摸黑起床，赶往汽车站乘车。从潮汕各地开往省城的班车在广汕公路上开足马力，你追我赶，限于当时的车况和路况，顺利的话，也只能在傍晚7点多才能到达广州。
省钱方便顺风车
1979年，我从潮阳谷饶中学高中毕业，考上省城一所大学。9月中旬，一场罕见的大暴雨连续下了好几天。当时，谷饶没有开往广州的班车，前往广州须提前在棉城住一晚，乘坐第二天潮阳开往广州的班车。考虑到第一次远离家门，行李较多，又图省钱和方便，正好有从广州运载货物到谷饶的货车要返回，我便搭上了这辆回广州的顺风车。
断桥挡道排车龙
那天上午，货车冒着倾盆大雨从谷饶出发，到海陆丰地区时，连日不停的滂沱大雨终于止住了，车窗外的景物焕然一新，大家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我问两位司机什么时候可以到达广州？“今夜12点左右。”其中一位答道，“客车一般需要十三四个小时，货车慢一两个小时。”话音刚落，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上的司机示意前方道路走不了。没过多久，我们堵在其他车后面停了下来。时已黄昏，司机说要在车上过夜，让我把带往学校的草席在车厢上铺开睡觉。
第二天早晨醒来，公路上汽车均排成长龙，一眼望不见尽头。急着要到学校报到的我沿着这条停着一辆接一辆汽车的湿漉漉公路往前走，大约走了两三公里，只见一条几米长用石头架成的小桥被洪水冲垮了，挡住了去路。湍急的洪水正冲刷着剩下的断桥残壁。
面条充饥自知足
车龙所困地方是惠东县稔山镇。数以千计的人在这座小镇及其周围逗留。仅有的一间饭店位于镇中心，从早至晚门庭若市，座无虚席，一饭难求。不过，有能力在这间饭店消费的是那些西装革履，从潮汕各地探亲返回的华侨和港澳人士；大多数人只能自己解决温饱问题。
幸好我们的司机随车带有简易炊具，得以煮些面条充饥。这已让我们相当满足和庆幸了。
飞机救援投物资
由于通讯极端落后，灾区与外界的联络中断。唯一看到的外部救援是一架直升机空投食物。
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人们站在公路上翘首以待。在一大片水田中间露出的一个小山丘上，直升机投下几大袋物资。好几十个人，有当地村民，也有滞留的乘客，争先恐后向小山丘飞奔过去。最先冲上小山丘的几个人各自捡起一袋物资，往肩膀上一甩就拚命地向前奔跑，后面赶到的人对着背有物资的人紧追不舍。拐来转去，背着物资的人背影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农作物中。
抢不到食物的人不仅空手而归，还溅得满身泥水。更多的人知道僧多粥少，技不如人，只能看看热闹。受困期间，空投物资的直升机就来过这一次。
伐木架起临时桥
不久，有人将公路两旁高高的桉树锯倒下来，再锯成一段段。经过两天辛苦努力，终于用树干铺成一条临时木桥。
在众人的注视下，第一辆汽车小心翼翼开过了刚铺好的木桥。大家欢呼雀跃，高兴不已。不过，也只能通过那些空载或载重量较轻的汽车。通过木桥时乘客都要下来。许多载重量大的汽车只能停留在原地继续等待。我们是空车，一直往前挤，绕过停留在路旁的一辆辆汽车，跟在其他几辆车后面通过木桥，告别逗留了三天三夜的稔山镇。
涉水探路当先锋
原以为越过这道沟坎后便可直奔省城。然而，眼前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浑浊的洪水把公路淹得连边缘都无法看清楚。汽车只能以路两侧的树木作为参照物，小心翼翼地沿着两排树的中间缓慢前行。尽管这样，还是有汽车被淹至熄火。我们货车的轮子较高，两位年轻司机又有冲劲，走着走着，我们就成了整个车队的开路先锋。作为车队“领头羊”，遇到水位较深时，司机把汽车暂停，拿着木棍到车前方探测路面积水深度，如果水位较深，则只能原地暂停等待。
夜里，司机下车探测水位时还会带上手电筒，当水位退至可以通行时，“领头羊”发动汽车，亮起车灯，带领车队往前行。
漆黑山谷游灯龙
涉过了这片积水的平原，又进入了连绵不断的丘陵山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向着省城，步步为营，水退即行，日夜兼程。
夜里行车，浑厚、低沉的汽车轰鸣声在幽静的山谷中回荡着，仿佛叙说着这次行程的曲折与艰辛。我从车窗往后望去，后面汽车一辆接一辆，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摇曳的灯光一簇接一簇，渐远渐弱，点点亮光，依山就势，蜿蜒地伸向远方，如同一条拖着长长尾巴闪闪发光的灯龙穿行在群山之间，漂游在黑暗之中，时而上下蠕动，时而左右摆动，自然、流畅、优美的运动轨迹在茫茫的黑幕中赏心悦目，成为这次既漫长又沉闷旅程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山谷的低处，又遇到较深的积水，只能暂停车并熄灯休息。苍茫的夜空，只有稀疏的星星冷眼般注视着大地，群山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东江水涨渡船停
驶过木桥，离开稔山镇后，不是爬山就是涉水；一路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路无行人，来向无车，几十公里，原来两小时可以走完的路程，车队孤孤单单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进入楼宇林立的惠州市。
位于惠州市中心的东江渡口是当时广汕公路的必经之处。然而那场暴雨引起东江水位上涨，虽雨过天晴已6天，水位还没降至渡船可停靠的位置，因而渡船停摆。宽阔的江面上，汹涌的江水滔滔向南奔腾而去。前有小溪挡道，今又大河阻隔。何时恢复轮渡，仍须看天行事。
为了不再耽误时间，我们只能偏离原来的广汕公路，折向南面，绕道东莞前往广州。事实上，也只有到达惠州市区才有第二条通往省城之路可供选择。
进口客车展威力
车队离开惠州市区，往南行驶，不久，又被一处低洼路面的积水拦住。眼前的路面宛如一个大水潭。水潭的另一边，隐约可以看到有汽车等着要驶过来。
待至夜晚，积水渐退，忽闻对岸人声嘈杂，灯光闪亮，一辆满载香港乘客、崭新靓丽的进口豪华大客车强行涉水而来。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看见对面行驶过来的汽车，说明前方的道路已经畅通。大客车过后，几辆国产汽车也跟着开过来，驶至中间水深处便相继熄火抛锚，瘫痪在水中。我们这边等着通过的车辆却按兵不动，因为几天来的涉水就知道这个积水深度仍不能通行。
夜已深，水位降至可通车的高度。但被那几辆抛锚的汽车堵住了，这边长长的车队过不去，那边大量的车辆过不来，怎么办？幸好，对面又开来一辆进口豪华大客车，担负起救援的任务。大客车利用其充沛的动力，不负众望，用钢绳将抛锚的国产车一辆一辆拖离水域。
七天七夜到广州
经过一夜的折腾，我们通过了这段积水的路面，之后一路高歌猛进，途经樟木头、新塘，次日中午从员村进入广州市。自从谷饶出发第一天算起，这已是第八天的中午。这样在路上一共花了七天七夜外加一个上午，省城之路才宣告结束！
广汕公路——这条承载着许多潮汕人梦想和辛酸，刻录在那些上了年纪又曾奔波于省城的潮汕人脑海深处，曾经是通往省城的唯一通道，经过改革开放40年来的不断改进，低处填高，弯处截直，渡口建桥，路幅加宽，面层优化；加上运输车辆性能的提高；无论路况还是车况，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有高速公路、高铁的建成和投入使用，昔日潮汕人心目中前往省城的难途畏途，今日已成为可以驰骋自如、快捷舒适的宽阔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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