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种玉□蔡磊
俗话道“好土烧好窑,好模烧好坯”。北宋年间,景德镇青白瓷因产于饶州,故有“饶玉”之称;显岗窑出品如雪肤玉肌的青白釉瓷,亦应可比之为“惠玉”。
享誉“百粤群山之祖”的罗浮山,“山之高三千六百丈。地之袤直五百里。峰峦之多四百三十二。溪涧之源有不可胜数者。”我虽“到得仙山自有缘”的机会屈指可数,然于罗浮所结之缘,足以令我感念它的雄奇与深邃。
根据《惠州市不可移动文物名录》“显岗窑址”所载,罗浮山下显岗水库,有座以生产青白釉瓷为主的宋代窑址。竣工于上世纪60年代初的显岗水库位于罗浮山东南角,现为博罗县库容最大的水库之一。1997年,该县为打造“岭南第一山”品牌,修编《罗浮山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显岗水库景区被划入其中三大边缘景区之一,故显岗古窑址应称为罗浮山显岗窑。
罗浮产瓷并出佳器,
显岗窑算得上一个聚宝盆
2016年深秋,我有幸与余小伦、张嫒文等一行人,陪同禚振西先生前往探察显岗窑。在李汉荣向导的带领下,我们首先来到了属于罗浮山风景区的水库大坝上。站在视线开阔的堤坝向北眺望,碧水浩渺间罗浮山峻拔雄峙,仿佛令人置身仙境。年近8旬的禚老从事考古事业56年,长期在考古一线进行田野考察工作。禚老不仅对陕西宋代耀州窑遗址研究卓有功绩,作为中国古陶瓷学会常务理事,她足迹遍及祖国大江南北的重要窑址。这时,老人家不顾登临百层台阶的疲惫,对眼前的佳境脱口称赞道:“真美啊!”
随后的跋涉沿岸而行,路上时而翻越陡坡,时而穿过松林。不是骄阳如浴,就是竹丛隐日,禚老不仅没“掉队”,还不时提醒身旁人员踏稳了脚,才能走下一步。七弯八拐来到了坐西向东的窑址,只见此处一半被山坡竹木遮盖,另一半被水库清波浸泡。与平日里见到的荒郊野岭无异,可容人站立的空间也有限。特别显眼的是浅岸多处散落着银元大小胎质较白的陶垫,有环状亦有饼状。垫环是用于叠装瓷器时垫于底部,使其产生间隔,从而起到防止瓷器在烧制过程中产生粘连的作用。古人给它们起了个吉利的名字叫“窑钱”。《山海经》云:“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由此,我也心念一闪:显岗窑真是聚宝盆啊。
我们停留之处,恰好是较浅的堆积层,短暂的一个多小时里,每个人手中都满是“宝贝”。碗、杯、盏、碟、壶等样式各异的青白釉瓷器残件标本已得数件,仅盏就分葵口盏、高足盏、海棠盏数款;碗的内壁纹样也分莲瓣印纹或划花菊瓣纹多种。其中一件拳头般大的茶托令人爱不释手。其质地温雅柔润,釉色水清似玉,有如“月光盛处有美玉”的诗句。在宋代手工艺中,宋瓷是最能体现工匠品质及审美格调的,故后世匠人多以宋代为标杆。
禚老将我们递上的标本仔细过目道:“这边的瓷器比那边的润。”禚老所指的“那边”,是惠城区东平窑。“釉子比较厚,比较润。”在即将离开显岗窑址前,老人家才明确地说:“现在看来是北宋到南宋,虽然是山寨版,但比较棒!”见我们被她的风趣逗得直笑,禚老特意以潮州宋窑提示我们说:“笔架山有青釉,没有花纹,这里有青釉,有花纹,可以作个比较。”
因显岗窑出土标本与南宋名窑之一的景德镇湖田窑瓷器存在一定相似度,显岗窑“身份”令人费解,“来路”成谜,要想找出点子午寅卯来,只好“不问苍生问古人”。
罗浮产瓷,并出佳器。见诸古籍史料者,可谓寥寥无几。清乾隆年间,谢植维《博罗剩语》“自序”写道:“粤潮宋元以前。我邑纪载茫无可考。明崇祯初或得旧志一帙。事迄天顺六年。疑是李司空遗稿。然残缺过半已无成书。”但宋余靖为罗浮山作《延祥寺记》中见有陶瓷内容,其云:“于是募信心以施其财。召匠指以利其器。审高卑。面平旷。凿户窗。陶瓴甓。”明季黄佐作《梅花村前遇畲人荐酒》诗曰:“落落梅花村,前有烧畲客;殷勤芳树下,酌以缥玉白。杯盘出古窑,鸡黍自山泽;陶然巾东去,和风荡长陌。”诗句中对于罗浮山古窑“描述”得十分清楚。
即便如此,显岗窑的“身世”,依是老天赏给我们穷尽一生也不确定是否能解开的“难题”,只能将它置之脑后了。
南宋末年宋室南渡,
大批窑匠南迁显岗窑
世人皆知罗浮山是“玉清之上”的道教名山,历朝历代于此修道者众,得道者鲜。明韩日缵纂《博罗县志》“卷五杂纪”云:“常衮,天宝末进士,与杨绾同执政,德宗时尝贬潮州刺史,自中阁之南开垦水田千余亩,后人取仙家种玉事名曰"蓝田"。尽梅花村西皆稻区也,畲蛮近亦耕种其间,南有市沽处曰"卖酒田",路转西南有泊头墟,舟车毕集。”联想到黄佐诗中的“梅花村”、“烧畲客”、“缥玉白”、“出古窑”等句,罗浮“种玉”的历史文化着实令人称道。
俗话道“好土烧好窑,好模烧好坯”。北宋年间,景德镇青白瓷因产于饶州,故有“饶玉”之称。显岗窑出品如雪肤玉肌的青白釉瓷,亦应可比之为“惠玉”。古人“埏埴之器,洁白不疵”、“江湖川广,器尚青白”。此是两宋的市井风尚。恰恰南宋的罗浮山正是“香火鼎盛”的道家福地。山间丹炉照壁,山下窑火不熄,此时的罗浮山仙境炉焰与人间窑烟火汇于峰巅,如此光景它处应属罕见吧。
事有偶然,原本认为今生未必能找到答案的难题,两年后的今天却露出端倪,牵出了一个重要线索。
近期因与小伦老师探究吉州窑与惠州东平窑渊源问题,便一头钻入文璧相关史料当中。“文璧以惠州降元”,这一历史痛点史已有载,但此结局之前的史实即鲜有人问津。文璧长期任职行朝都督府,历任权尚书户部侍郎,总领广东财赋兼知惠州,“以城附粤”前的职务为“广东招谕使参赞、权户部尚书。”文家兄弟中哥哥率军抗元,弟弟管理地方政务辅佐朝廷,几乎都拼到了最后关头。当时粤东抗元形势异常艰难,反复拉锯近3年。朝廷对文璧升迁提拔,也证明他任内效忠朝廷并有一定的政绩。
文璧任“总领广东财赋兼知惠州”一职,或与显岗窑“大有关系”。宋室南渡后,曾将汝窑迁自临安,在皇宫内重建“修内司”官窑。为抗元经济有后盾,后勤有保障,包括景德镇窑等一批产能较好的窑场随之南迁,应是符合当时实际需要的。南宋时期,徐明德在任广南东路防御使期间,为防政敌报复,还将其祖先北宋初年诗人、书法家,广陵人徐铉骸骨迁葬于惠州梌山。更何况作为“朝廷银库”的瓷窑迁建,自当不在话下。这里已是大宋疆域广南东路的边沿,一个王朝与一座瓷窑皆已迁无可迁、徙无可徙。再退一步,更是滔滔南海。诚然,北宋时期显岗窑已是窑火鼎盛。南宋末年大批江西路窑匠随军南迁至此续烧,也不过两三年的短暂时光,但它作为南宋最后一座生产“贡瓷”窑口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在惠州陶瓷文化史上,它留下异同寻常的一篇。
1279年3月19日之前,大宋王朝有如一尊精美的官窑瓷瓶,玉碎的大限在此日降临。赵宋大军虽依兵众船多,却已不敌汹涌扑来的元军,惨烈的厓山之役,成为经320年、历18帝大宋王朝的落幕之战,战火烽烟随之覆盖了窑场炉烟。这段痛史让我得到一个推论:“显岗之后无宋瓷。”罗浮山显岗窑,宋史注定了它的宿命,兴旺了300多年的大宋瓷脉,将于此安息。从此,显岗窑成了我心中对宋瓷的祭坛。
《史记》曰:“大荒之内。名山五千。其在中国。有五岳作镇。罗浮括苍辈。十山为之佐命。”司马迁一语成谶,罗浮山下西面梅花墩窑与东面显岗窑两座古代窑址,有如“双龙护主”镇守福地。前者象征着东江流域迈向农耕文明的起点,后者即昭示着大宋“佳器天下走”瓷业的安息之地,皆为岭南陶瓷史中之独奏与绝响。(图片由杨建业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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