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培的福建之缘

南方日报 2019-07-12 08:22

中华书局点校本《明史》林培传记。

明福建陈第《祭林定宇先生文》。

文：双谢生

“凛凛岁云暮，独坐嵩山阳。雨散忽开霁，山色郁苍苍。俯听流泉鸣，仰视飞雁翔。悠悠陟岵思，怆然热中肠。我父昔宦兹，讲学慕羲皇。化被蚩蚩氓，升此大道堂。盈盈一水间，弦诵声洋洋。宦业未三年，奄忽梦黄粱。内顾徒四壁，行道为悲伤。青衿思令仪，俎豆青山旁。肇禋三十载，庙貌何昂藏。我来初奉蒸，骏奔萃冠裳。徘徊不忍去，洒扫在堂皇。感此岁时心，奠此椒与浆。勖哉隆德兴，继序永不忘。”

这是明代东莞人林培的一首五言古体，题为《闽中除岁恭祀先大夫祠》。林培的父亲林烈曾任福建盐运司同知，卒于任上。由于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爱戴，当地人建祠以纪念林烈。林培这首诗就是为祭祀此祠堂而写的。

张其淦《吟芷居诗话》指出，《闽中除岁恭祀先大夫祠》“兴怀于继序之不忘，而无谪宦微官之感慨”，这是对诗人情感的赞美。若就诗艺而论，本诗怕算不得好诗，所以《吟芷居诗话》接着指出,“以人存诗，工拙不必论矣”。

林培（1547—1599），字培之，号定宇，莞城望族水北林家人（详见业师杨宝霖先生《莞城历代诗词选》）。万历二十年（1592），林培任湖广新化知县，以劝学缉盗知名，如同神话故事一般的“随蝴蝶所至获盗”，载入官修正史《明史》林培传记中。当然，林培最有名的事情不是发生在知县任内，而是后来担任南京御史的时候。由于身负监察的职责，林培常常不畏权贵，大胆上奏，议论种种常人不敢轻易议论的现象，由是知名于朝。京师的人说：“南林北马，台省增价。”南林，就是指林培，北马，是通州马经纶。两人同为直言敢谏之人，《明史》把林培传记附在马经纶传记后。

万历二十四年（1596）春，皇帝心情极度不佳，两京科道官共有34人被削去官职。御史马经纶、给事中林熙春、御史鹿久徵等数十人上疏抗争，都被减降俸禄。这样的高压之下，林培竟仍写下《时事大有可虞，乞慎喜怒、审好恶、辨忠邪、节采织，以杜乱萌保治安疏》，洋洋数千言，决心死谏。结果当然很简单，《明史》说“帝怒”，把林培贬为福建盐运知事。

不知是皇帝有意还是世事巧合，当年林烈任福建盐运司同知，现在林培的贬所又是福建，从事的还是他父亲当年的那一行。林烈去世时，林培是前往福建料理后事的，今次遭贬再来，距离其父去世已经29年。《闽中除岁恭祀先大夫祠》说“肇禋三十载”，取其成数而言。林培的福建之缘，此其一。

〔乾隆〕《福州府志》记载，福建水口曾有一座社学，“明嘉靖间，运同林烈建。万历间，知事林培重修”。这座社学林烈建造，林培重修，父子两代先后为当地的文教事业付出努力。难怪林培祭祀其父祠堂时，当地父老都惊喜万分，争着要来见他一面。这是林培与福建又一次奇妙的遇合。

林培遭贬，却不消沉，而是很主动地结识当地名人贤士，扩阔社交，增广见闻。其中一位在后世很有名气的人士——陈第，与林培感情最好。陈第（1541—1617），福建福州连江县人，曾向戚继光献抗倭之策，精研古音韵学，著有音韵学专著、藏书目、游记、诗文集多种。

林培与陈第结识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自此经常见面，陈第《入粤记》记载，林培“嗣是三五日必一来，来必久坐，或谈佛经，或评将传，至论山水五岳，游志津津合也”，相谈甚欢，乃成莫逆之交。除座谈外，两人更相约游玩，共同游览福州古刹华林、西禅诸寺等名胜，徜徉竟日。遇上不能联袂外游时，陈第说：“每逢奇胜，辄思培之，培之亦忆余也。”可见两人甚为投契，感情已达知己级别了。

第二年四月，林培思念家中年事已高的母亲，决定辞职回东莞。他临走前写信给陈第说：“罗浮，故名山也，足下无意乎？”邀约陈第游罗浮山。陈第本来就喜欢游历名山大川，又得知己林培主动约请，便欣然答应。

五月十五日，林培启程，十七日，陈第出发，十八日，两人在宏路驿会合，开启了一段愉快的长途旅行。十九日，游石竹山，陈第有诗《与林培之入粤便道宿石竹岩二首》；二十二日至莆田，拜林兆恩祠；二十三日，游九鲤湖；二十六日抵泉州，游清源山。六月初三，至漳州；初七，出闽关；初八，至潮州，陈第有诗《潮阳道中同林培之侍御》；十六，抵惠州。盘桓数日，林培为陈第引见新知，之后林培归东莞，陈第入居罗浮山长达四个月。陈第先后有《惠阳别林培之》《寄林培之二首》《再寄林培之》等诗，表达对林培的激赏和思念之情。

十月末，林培自东莞来罗浮山住了三天，结伴寻访山中胜迹，然后先后下山。十月二十九日，陈第到东莞林培家中，与林培及其家人见面。十一月初一，林培偕陈第前往西樵山。游西樵期间，林培因事先行别去。

由此至下一年，陈第在广东各处游历，与林培书简往来，《答林培之》：“弟自束发游江湖，阅人颇多，倾盖而合，合而不能离，稍离则思聚，聚则经岁月而未忍去，独俞虚师与足下二人耳。”俞虚师，是陈第的老师俞大猷。“独俞虚师与足下二人”一句，足见林培在陈第心中的地位。两人又曾同游新会，陈第有诗《谒白沙祠用林培之韵》。

九月初二日，林培卒于东莞家中。陈第《祭林定宇先生文》：“视殓恸哭，七日从谭山人辈致奠，十一日将有康州之行，复用酒果造别于其灵。”又有诗《哭林培之》：“谏草已知悬日月，典型犹在重乾坤。”表彰林培直言敢谏。

此后，陈第对林培念念不忘，有怀念林培诗文多篇，如《东莞九日谭山人尹文学邀饮西楼追悼林侍御》：“莫讶醉来偏感慨，知音人去奈愁何？”表达痛失知音的悲愁。《读林培之疏刻赋赠蔡生》：“灯前读罢人何在？一夜秋风白发生。”读其文，念其人。《谒培之墓有序》：“别去经年荒草长，重来千里暮云愁。”撰于林培去世第二年的九月，其痛愈增。秋末，陈第辞别东莞诸友返乡，道经江西，又有《虔州追怀林培之》：“与谁同入粤中来？一剑西归意转哀。”

万历三十四年（1606），林培去世已7年，陈第时居庐山，有《白鹿洞追怀林培之》，再过一年，陈第在襄阳，有《襄阳思粤兼忆林培之》（据金云铭《陈第年谱》）。两人相识至林培去世，前后仅3年，陈第对故友的怀念，却至少延续了8年，可见友情之深。

林培直言敢劝的个性，导致仕途受阻，被贬福建，却也因此与福建产生了极大的缘分，一来为福建地方做了建设，二来加强了东莞与福建名人的交流。其中与陈第的一言倾盖，今天想来，仍然令人感动。

曾美琴年轻时参加歌舞表演。曾美琴与《粤东农民报》女同事们合影。年轻时的曾美琴。曾美琴拿出老相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