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唯一的戈谢病患者等待用上昂贵特效药,但仍然乐观以待 苦难如乌云,远望墨黑实则只是灰色

南方日报 2019-02-26 06:38

梁智超在生病期间自学了PLC编程、3D绘图,他设计的作品曾到德国参展。南方日报记者王昌辉摄

梁智超的妈妈和梁智超画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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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牙龈经常出血,枕头两三天就要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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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梁智超。南方日报记者王昌辉摄

因为戈谢病,25岁的梁智超已经在家待了两年。

这是一种罕见病——在惠州近500万的常住人口中,梁智超是唯一一例戈谢病患者。他的生长发育状态明显落后于同龄人,自7岁被确诊为戈谢病后,他的脾脏被全部切除,但仍未能阻止病情的继续恶化。2015年以来的两次胃溃疡引发大出血,以及膝关节的病变,这一系列的并发症让他逐渐失去了户外活动的能力。

戈谢病并非无药可治,一种名为“思而赞”的注射剂已经被证实是戈谢病治疗的特效药,可以帮助患者长期控制病情,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然而,这种注射剂每支需要2.3万元左右,一年的用药费用将近300万元,对于大多数患者家庭来说,这是一笔无法承担的支出。

“我不想要钱,唯一的愿望是戈谢病能进医保,孩子能用上药,哪怕一点也好。”梁智超的母亲王文妮说,为了照顾孩子,她已经8年没有工作了。

●南方日报记者廖钰娴

7岁时被诊断患上戈谢病

千禧年的到来为梁智超带来了一个噩耗——2001年,他刚满7岁,被确诊患有戈谢病——医生同时宣布,这一噩耗将伴随他的一生。

戈谢病是一种极罕见的遗传病,因缺乏β-葡糖脑苷脂酶引发。由于没有酶的代谢,葡糖脑苷脂会在体内贮集,侵蚀肝脾脏,大多数病人的肝脾会异常肿大,并伴随骨痛、癫痫以及血小板减少,最终引起不可逆转的器官系统衰竭,严重的会造成终身残疾,甚至死亡。按发病率和临床医生估算,目前中国的戈谢病患者大约有1000人。

由于父母长年在外务工,梁智超从小在重庆老家长大,由爷爷奶奶照料。他的母亲王文妮给记者展示了他小时候的照片,看上去乖巧机灵,身体瘦削,肚子却明显隆起。

这一切没有及时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像很多戈谢病患者的家属一样,在确诊前他们都以为那只是肥胖的表现。直到梁智超7岁那年的一个周末,他被姨妈接到家里玩,姨妈在给他洗澡时摸到他的肚子里有硬块,于是赶紧将他带到重庆市儿童医院。

经过反复检查后,医生谨慎地给出了结论——孩子患有极其罕见的戈谢病,这种病的发病率约为0.41/10万—0.83/10万,也就是说,每100万人中,仅有4—8例戈谢病患者。这种病误诊率极高,容易与地中海贫血和白血病等疾病混淆,在梁智超之前,该院并未接诊过戈谢病患者。

如同平地惊雷,这一疾病彻底打破了梁智超一家生活的平静。王文妮至今记得从医院回来的那天,她整夜睡不着,躺在床上,背对着孩子默默流泪,“我很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生病这么长时间才发现”,王文妮甚至责怪起自己的基因,“医生说这是遗传病,我就想,是我跟他爸的基因不好,才会连累了孩子。”

面对这一切,梁智超却显得颇为平静。为了确诊,7岁的他接受了多次骨髓穿刺,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哭有什么用,哭也不能好起来”,他说。确诊以后,他接受了脾脏全切术,切除了那早已异常肿大的脾脏。

随后的10年里,梁智超与戈谢病暂时和平共处着,除了14岁时股骨头坏死,以及因为血小板减少时而发生流鼻血不止的情况,他基本上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王文妮记得,他的食量很大,每顿要吃3碗饭,还很喜欢运动,“练出了6块腹肌”,她顿了顿说,“我一直以为他可以就这样健康长大下去。”

意外在梁智超17岁时再次降临。那年他正在惠州一所高中念书,一节体育课上,他在户外活动时被虫子蜇了,导致立克次体感染,随即引发了休克。对于戈谢病患者来说,任何一次细小的感染都可能致命。送往惠州市中心人民医院时,梁智超几乎没有了生命体征,医院随后下了病危通知书。

梁智超最终挺过了这一关,体重却从110斤掉到了90多斤,并从此休学。王文妮害怕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工作,专心留在家里看顾孩子。之后的年月里,王文妮带着他四处求医,期间他发生了两次突发的胃溃疡引发大出血,一次在家里,另一次则是在工作的地方,因为被发现及时,他最终得救,却也差点送了性命。

2017年,梁智超再次因为大出血住院。惠州市中心人民医院在他出院时出具的《疾病证明书》显示,越来越多与戈谢病相关的并发症开始在他身上发生——消化道出血、肝硬化、中度贫血、多发骨质破坏、低蛋白血症、高甘油三酯血症……

昂贵的救命药

在梁智超被确诊戈谢病17年后,2018年5月22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科技部、工信部、国家药监局、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等五部委联合制定的《第一批罕见病目录》正式发布,戈谢病作为121种疾病之一被收录其中。

在这些罕见病中,戈谢病和其他疾病一样,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需要终身依靠伊米苷酶注射剂(品名为“思而赞”)来延续生命。

2009年,“思而赞”已通过审批在中国上市,然而,对于梁智超这样的戈谢病患者来说,距离用上药仍是遥遥无期。这种特效药一支的价格是23000元,按照梁智超的体重计算,要控制住病情,每个月需要注射12支。这就意味着,每月仅是用药费用就达到276000元,以年度计算,每年需要的费用超过330万元。

如今,梁智超一家的劳动力只剩下他父亲一人,依靠在工厂里品控师的工作,他的父亲每个月能挣4000元,换算成“思而赞”,这个家庭的年收入仅能买得起2支“思而赞”。

正因如此,梁智超至今没有开始用药。平日里用来控制病情的,是成都一名中医开的中药,用以保护肝肾,同时延缓关节坏死的速度。

一些戈谢病患者比梁智超幸运。从1999年开始,“思而赞”的生产厂家——美国健赞公司通过慈善机构为135名中国患者捐赠药品。2009年,赠药事宜由中华慈善总会接受负责协调。然而,当王文妮通过戈谢病病友群了解到这一情况时,捐赠项目已经不再接受申请。

另一些患者看到了新的希望。2013年,上海将戈谢病纳入了地方医保范畴,药物成本的85%由政府报销,采取类似政策的还有宁夏和昆明;2015年,山东省青岛市将戈谢病纳入大病救助范围,采用市政府专项资金为戈谢病患者报销药费;2016年,浙江省将戈谢病纳入首批罕见病医疗保障范围,实行按分段包干,大病保险阶段可报销45万元;民政部门的医疗救助可支付8万元;剩下的费用在民政部门认定其符合医疗救助条件后,还可享受专项救助……

针对戈谢病的救助同样在广东发生。据了解,目前广州、韶关等地市已出台相关救助意见,当地戈谢病患者可享受一定的民政救助。以韶关市为例,该市按100%比例救助每位戈谢病患者注射“思而赞”,按每月1支提供救助,一年免费为每位戈谢病患者注射12支“思而赞”。

对于其他地方的医保政策,王文妮早已烂熟于心。她甚至将相关的政策文件全部打印出来了,复印了数十份,整理成每叠有2—3厘米厚的文件夹。带着这些文件,她曾经到多个部门咨询过,也得到过一些救助,然而,对于用药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苦难有如乌云”

与记者约定见面的那天,梁智超特意给头发做了造型,忽略他瘦削的四肢和苍白的面容,看起来可以说是“神采奕奕”。

事实上,和一些戈谢病患者相比,至今没能用上“思而赞”的他病情控制得还算稳定。高二那年因病休学以后,利用自己对美术的天赋,他一边接受治疗,一边自学了PLC编程和3D绘图设计。

凭着这些自学的技能,在2017年往前两年的时日里,他甚至先后远赴苏州和厦门工作,从事健身器材设计行业,他设计的作品还曾到德国参展,为公司赚取了不少订单。在这些地方,他像常人一样生活着,骑车上下班,还有了稳定交往的女朋友。

两次胃部大出血叫停了这一切。如今,他不得不长日待在家中,脆弱的消化道让他每顿只能吃半碗米饭和少许汤,形体日渐消瘦。股骨头和膝关节的变形和坏死仍在进展,加上血氧含量减少导致的呼吸困难,就连洗澡这件日常小事,对他来说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在梁智超的卧室里,记者看见了他床上的几个枕头。王文妮扯开枕套,露出沾染着大块血渍的枕芯,这是长年累月流鼻血留下的痕迹。原来,梁智超的血小板指数很低,常常在睡着时流鼻血,血流不止,有时一流就是一整夜。“有些血渍太多的我已经扔掉了,到后来都觉得没必要,总会再沾上血的。”王文妮说着,叹了口气。

平日里,好面子的梁智超不肯坐着轮椅出门,只在朋友开车来找他时,才愿意跟车出外兜兜风。在家中漫长的时日里,他重拾了绘画的兴趣,画着他喜欢的“海贼王”和“变形金刚”;偶尔看看书,最近看的是王小波、蔡崇达,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古龙。更早的一些时候,梁智超喜欢玩网游,由于股骨头坏死,如今他无法久坐,在软椅上坐一会,就必须站起来活动,不得不放弃了网游。

“苦难有如乌云,远望去但见墨黑一片,然而身临其下时不过是灰色而已。”2018年12月底的一天,梁智超在他的朋友圈写下了这一句话。和母亲相比,他显得更加乐观,“我相信戈谢病纳入医保、能用上药的那天很快会来,也相信我可以等到那一天。”梁智超说。

观察眼

罕见病救助体系

亟待建立

2月28日是国际罕见病日。世界卫生组织将罕见病定义为,患病人数占总人口的0.065%—0.1%之间的疾病或病变,统计显示,目前世界上已知的罕见病种类约7000多种,和戈谢病患者一样,全球受罕见病影响的人数超过3亿。

罕见病的诊疗技术远落后于常见疾病,仅5%的患者有药可医,而且大部分费用极其高昂,患者难以承受。

与之相对应的是,目前国内对于罕见病患者群体的整体救助体系尚未建立。针对一些特定的罕见病病种,一些地市出台了零碎的相关救助措施,但总体而言,罕见病救助仍呈现分散化、城市间救助标准差距大,以及病种覆盖不全等诸多问题。

纵观全国,大多数地市都将罕见病救助放置在大病保险的框架内,而这一制度设计和规划导致的问题是,很多亟待救助的罕见病患者无法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救助。

以惠州为例,自2009年起,惠州就在广东省内率先试行大病保险制度,支付比例达到了50%。2013年起,这一制度修订为“大病二次补偿制度”,参保人报销比例调整为政策内个人自付比例部分超过1万元的部分,由承保商业保险机构再报销95%。

然而,对于很多罕见病患者来说,这一政策却是“可望不可即”——包括“思而赞”在内的很多罕见病特效药,并未进入医保目录,换言之,罕见病患者要用上这些高价救命药只能自费。

在国内地市中,山东省青岛市已经率先探索出罕见病药品的报销新形式。如今在青岛,包括“思而赞”在内的近20种罕见病药物已经可以得到各种形式的报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药物报销的资金并不来自医保,而是来自青岛市政府专项资金,社保部门只负责谈判与经办。“先财政给钱,再民政给钱,然后慈善和企业基金会给钱,最后个人负担一点。”青岛市政府相关负责人如是总结。

以戈谢病患者为例,每年该病的治疗药物“思而赞”药费约需200万元,青岛市政府首先支付140万元,通过大额救助支付10万元,再按照中低收入家庭申请补助10万元,剩下的由慈善机构和企业基金会共同承担。

青岛的罕见病救助模式或许无法全面复制,但它仍可带来启发——在以保障多数群体为基础的医保政策之外,罕见病的救助或许应另辟蹊径,采取专项救助的方法,联合政府和社会组织的力量,共同建立罕见病救助体系。

对于惠州而言,在医保局挂牌成立的背景下,如何让医疗保险和医疗救助形成合力,建立普惠、可行的罕见病救助体系,同样是机构改革这一重大命题的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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