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清甜的水流芳的山

东江时报 2018-12-22 10:04

石冲上头垸子井和小溪洗刷的村民。作者匡玉平

作者:吕明

一 回老家

小时候常常光着屁股溜进广西的柳江和洛清江游耍时,望着远处的鱼峰山和鹿寨山,就以为这些是大人们说的“故乡的山水”。父亲却告诉我,这里不是故乡,故乡在湖南老家。刚刚进入小学的我吵着要父亲带我回老家去玩,父亲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所有的成绩都是100分了就带你去。”

那是1966年,在中国政治风云突变的时刻,父亲被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从工作岗位拉了下来,天天扫街和扫厕所,他感到很是无脸见人,决定辞职回老家,嘴里念着“田园将芜胡不归”给自己打气。

二 老家的河:夫夷河

我兴奋地伴着愁眉不展的父亲经过火车、汽车的辗转后,到了湖南新宁县一个叫回龙寺的小镇,包了一条乌蓬船,在一条清凌凌的河上放舟直下。这条河叫夫夷河,父亲说这是湖南的湘、资、沅、澧四大江河里资江源头上的主要支流。在我眼中,跟柳江的支流洛清江或者跟今天我生活的东江支流西枝江一样大小,但是水要浅一些,清澈见底,可以在船上看见小鱼群游过。而鱼的上空有一两只宝蓝色的小鸟,时不时刷地一下扎进水里,用它们长并尖利的喙叼起小鱼就迅速飞走了。在我的惊呼声中,父亲告诉我:老家人管这美丽的小鸟叫鱼角鸟。鸟飞去的方向有一大片美丽的河柳林,更远处有一架大大的水车,它慢悠悠地转着大圆盘,不断地往河岸上的小渠灌水。“到了,到了!这就是老家的河,河上的水车在歌唱!”父亲兴奋地叫了起来,他的眉头舒展开了。

我们的乌蓬船是在一个古镇的码头停下来的,这小镇是属于邵阳县的,叫金称市。父亲说他小时候就是在金称市读的高小,并在夫夷河里学会了游泳。码头是由青条石砌成数十个阶梯,旁边有一座石拱桥,桥下是从远方无数小溪汇成的小河,汩汩不绝地流入夫夷河,当地人叫“小江(发音为gang)”。靠着小江有许多吊脚楼,许多人从晒台上好奇地看着我们这远方来客。码头还是一个渡口,艄公撑着籇杆扳着舵驾船在送过渡的人。跟着父亲过了石拱桥,见到许多的人守着许多的牛羊猪在互相打着奇怪的手势,嘴里还争说个不停。父亲告诉我,这个地方叫牛厂坪,是牛羊猪交易的地方,那些人正在交易,那手势是神秘的交易密码。再往前走,是一条古老的石板街,姑姑家就在街口小巷的一栋青砖瓦房里。

当晚在姑姑家,我第一次见到了马灯、煤油灯、豆灯。豆灯又叫桐油灯,圆形或方形的座还有三脚架托起圆圆的铁盏,装着桐油或者茶油、菜油、猪板油等食用油,中间横躺一根灯芯,慢悠悠等燃烧着,灯光小小的,在浓浓的黑暗中一灯如豆。在我不断地拨弄三种不同的油灯时,在姑姑和表妹、表弟们的惊讶、赞叹中,我在老家度过了人生没有电灯的第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就跳到夫夷河里游泳了,老家人管这叫打浮拳。我游了个来回,觉得这老家的河很爽,把我昨晚在黑乌乌里的难受给洗去了。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父亲魂牵梦绕的这条河是因为古时河畔建立了一个夫夷国而得名,发源于广西的资源县,资源县的八角寨和湖南新宁县的崀山紧紧地连在一起的。宋朝著名诗人陈与义逃亡到父亲的老家,写下《点绛唇》,“寒食今年,紫阳山下蛮江左。竹篱烟锁,何处求新火。不解乡音,只怕人嫌我。愁无那。短歌谁和,风动梨花朵。”这蛮江就是夫夷河。

我后来无论是送公粮卖麦秆或者走人家,一来到金称市就泡进夫夷河里。我跟夫夷河结缘最深是在1978年,为了考大学,我从干了半年的水渠修理的工地下来,跑到金称市公社中学高中毕业班当了两个月的插班生。住在姑姑家,为了减轻她家到河里挑水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消除暑热,每天都是泡进夫夷河里洗澡。有时,我是直接从教室里带着数学书奔夫夷河而去的,书和衣服丢在岸上,光着屁股就下河了,河边岸边有古石塔和几株高高古树,每每塔影和树影投到岸边,懒懒散散地在阴凉河岸上啃数学题,效果格外的好。

三 老家的泉水

我和表妹、表弟们快乐地在小江上一个水动石磨房看热闹时,父亲来了,他告诉我们,要到一个叫石冲的地方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从金称市的河畔起步,回石冲之路是一路攀高,什么寺背山、财公山、凳子岭,一山更比一山高。父亲跟帮忙挑行李的亲人们一路有说有笑,那些奇怪的土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在漂亮而古色古香的涟溪吕家祠堂歇脚后,踏着石板和鹅卵石路翻越凳子岭时,我累得不想动了,父亲对我说:你不是喜欢吃糖吗?上了山就有糖了。在凳子岭满山的油茶树花蕊里,我吸了一嘴的花蜜。

石冲是个有数千人的山村,它在高高的白果山脚下,村子后面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老家人叫白果树。村子是以五正三横的清代青砖瓦房为主延伸建设的,一条小溪伴随长长的石板路在村前不断流淌。顺着小溪,一个接着一个的清泉直冒,下头垸子井、上头垸子井、清水塘井、枫毛塘井、石坝井、岩井、涟古井、大井眼、飞蛤井以及后田井等数十个冒着清冽泉水的自流井,它们的水是冬暖夏凉的,入口清甜,井里漂着各种美丽的水藻,有小鱼在水藻中飘荡。石冲人是不吃开水和茶的,渴了,一瓢井水足矣。

只有涟古井和大井眼有堤坝,汇成了池塘,给我们少年带去戏水和打水仗以及捞丝草、钓井鳅等无穷的欢乐。特别是大井眼,旁边有六、七人合抱也抱不了的古枫树,夏天和秋天我们都在树下躲阴纳凉,然后跳到水里喝水、游泳,恨不得整天粘在这里才好。后来到了云南丽江、山东济南、广西武鸣等地,说这些地方的泉水怎么怎么好,我就想起老家石冲的泉水。石冲的泉水生错了地方吗?如果这丰富而甜美的泉水围拢成不同梯级的湖,配上美丽的古村落和满山的油茶树、桐树、杉树、松树和椎科类树木,说不上泉城,说是中国独一无二的泉村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老家的泉水好到什么程度呢?上头垸子井是几条村道的交会点,路过的客人一定要停下来捧起水来喝个够,然后感慨:石冲的水——甜啊!井边有小溪和活水塘,小溪两边是石板砌的浅水堤,妇女们在小溪洗菜捶衣服,男人在井的出水口装水、挑水或者在小溪中洗去脚上的泥,男女间相互扯着嗓子调笑,活水塘里有鹅、鸭和牛在戏水,狗在路边襻藤(交配),孩子们追着去轰狗,一派欢快。我在老家12年,饱受饥饿、劳累和欺凌,每每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正是老家的泉水和泉水边的快乐支撑自己活了下来。我离开石冲整整40年,基本走遍了中国,但是从来没有吃到像老家的水磨出的豆腐、酿出的甜酒那样好吃的豆腐和甜酒。2004年,我驱车带着在上小学的儿子和外甥从惠州回到石冲,离开石冲时,他们从车上取了瓶子跑回井前喝了个够,各自还灌了一大瓶。他们说:老家的泉水比冰淇淋还好吃。

老家的泉水向北流经茶铺水库、向家坝水库,在黄亭市入河;向南汇成一条川流不息的小溪流进夫夷河。都汇入资江后进入洞庭湖,再汇入长江并入海。宋代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如果老家的泉水处也算是长江的小头的话,要去见长江尾的人,就是坐高铁和飞机,辗转来没有两天也是无可奈何的。

四 老家的山和相山犀牛岩洞

石冲村辖的地方属于邵阳丘陵地带,方圆几十里有黄布岭、安大岭、丫杈岭、台湾岭、猿山垴、杨梅岭、烟王秃和昆仑山的高山环抱,最高的昆仑山,曾经是十里八乡的佛教圣地,也只有海拔600多米。但是,满山都是油茶树、杉树、松树和椎科类树木,还有桐树、椿树。

“三月泡(苞),红烧烧,像妹妹,咀巴巴,抿一口,甜骚骚”。石冲的山是飞香流蜜的,由春天到夏天,在松林里采绿豆菌、红豆菌等蘑菇时,人们可以在油茶林吸花蜜,吃茶苞、茶耳。最吸引人的是漫山遍野的三月泡,学名叫刺莓。红得发紫的最甜,长得像马蜂一样形状和大小的三月泡最好吃。还有红艳艳的一串串藤半春、救兵粮、黄金果,山地里有煮熟了香喷喷的野葱、野薯、地茯苓、雷冬瓜。到了秋天,松树菌、茶树菌、大水菌可采了,黄澄澄的黄蜡瓜甜得比蜜糖还甜,藤刺莓是乌黑发亮的,也是清甜的。

石冲村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属于金称市乡的,那时叫武冈县古峰乡。改革开放后,乡里许多人能够到桂林玩,他们回家后撇了撇嘴说:漓江算什么?不就是和屋面前这条河差不多?到桂林钻岩洞,我们家乡也有。

在金称市乡有两个叫岩门前的村子都发现了岩洞,还有一个叫黄泥田的地方发现的岩洞据说深不可测。本人今年回到金称市街上,被同学带到3公里远相山犀牛岩洞前去吃饭。犀牛岩洞有清澈冰凉的水流不断,岩洞中有不少钟乳石,全靠当地人保护,钟乳石完好无损。积极参加犀牛岩洞保护和开发的魏友文介绍说,岩洞可以探测到的就有4公里长。

父亲是在武冈读的中学,他一直认为老家就是老的武冈县,老祖母、曾祖母、奶奶三代都是如今武冈下面的破塘村嫁到石冲的。小时候我第一次到破塘拜年,进村前放炮仗时,抛大炮慢了把手都炸肿了。

老家除了目前著名的雪峰山、云山、南山和崀山外,据《武冈县志》记载,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有10多座,最高的是照面山,达1409.5米。好山就有好水,这些高山喷出的水不光流入资江还流入了沅江。唐朝著名诗人王昌龄在黔阳当官时写下《送柴侍御》一诗: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客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有两乡。

老家,原来不只是在远方的流蜜飞香的水和山中,也是在唐诗宋词中,更是在我挥之难去的记忆和眷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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