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山下寻常巷陌
□蒙志军
繁盛和衰落不是相邻或者隔着一条街,而是重叠的,重叠在因为时间堆砌而能被人感知的层次里。
从罗阳街道西区居委会出来,正是日头西沉的时候。不过看不见太阳,天被浓厚的云层遮蔽着,刚刚还下了滂沱大雨,这是雨的间隙。尽管两旁的楼层不高,甚至可以用低矮来形容,街道还是显得昏暗,必定是天气使然。街道叫环城路,从路名看来不是人烟辐辏的繁华地,但也绝不是萧疏荒漠的偏僻一隅。我们往西走,然后左拐进入一条仅容相对行走的胡同。
胡同口屋墙上有蓝底白字的地名标牌,标牌上赫然写着:乌衣巷。我最先想到的是纳兰性德《金缕曲·赠梁汾》中的句子:“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看来此处一度出入的都曾是锦衣纨绔,而非县城里普通市井差堪比拟。巷子的路面是水泥铺就的,据说以往都是青石板的,只是年久石碎或者被踏到坑凹处太多,不得不更换成而今的样子。巷子两边的房子并非整齐划一,有的带门楼和院落,有的直接在房屋的墙上开门,门前置两三级石阶。同行的街道办上的人告诉我,巷子里的居户多姓谢。我问是否还有王姓人家,他说不曾考究过。正说着,见面前门楼下立着一长者,慈眉善目的。我问长者姓氏,说姓谢。又问知道谢安否,长者面颊微露骄矜之色,低沉而坚定地说了声“当然”。须臾间面颊上的骄矜转而成了谦和,似乎还有些微失落,口内嘀咕一阵,像是跟我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谢家的辉煌都成往事了。”是啊,谢安在淝水之战时,不出俎豆之间,折冲千里。那种意气风发,只能叫后辈人徒叹望尘莫及。
很难说这里的乌衣巷发生过怎样令人震撼的故事,但可以想见,谢安的后人从地处江南的金陵迁往这偏远的粤东腹地,必定经历过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艰辛和磨砺。想当年在东晋都城建康,横跨秦淮河上的朱雀桥车水马龙,而行走在乌衣巷口的缁衣少年春风满面,谈笑自若。不数年,这里就破败到面目全非的样子。刘禹锡感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指丞相王导,谢指太傅谢安,都曾权倾一时。然而后来,不仅王谢家梁柱间的燕子飞入寻常百姓,就连王谢家的子孙后裔也都成了寻常百姓。繁盛和衰落不是相邻或者隔着一条街,而是重叠的,重叠在因为时间堆砌而能被人感知的层次里。
从南端的巷口出来,我们走进另一条东西向的大街解放西路,这现代风格的街名却也包含了许多古典的东西。街面两边保留了不少古建筑,与乌衣巷相邻的就坐落着张氏祠堂,只是祠堂的大门紧锁着,看那门面,祠堂的规模是很宏伟的。从门破处的漏洞望进去,屋脊都已残破,桁条与露天相接,覆在桁条之上的椽子和瓦片都已经不翼而飞,桁条之下则是颓垣及荒草,仿佛刘禹锡眼中的王谢故宅。与张氏祠堂相隔不远,有与乌衣巷相类的胡同,名字叫余庆里,显然也非等闲者附会而成。再过去不远,有名叫恕园的大宅,院墙外植一株三角梅,枝藤攀援而上,叶子遮蔽了宅子的大半,而三角梅也正开着,花色淡紫中透着微蓝,在阴翳的天空下特别耀眼。从这里,我似乎看见了久违的巷陌文化的影子。
暮色开始降临,与暮色同时降临的还有疏密有致的雨点。刚刚亮起的街灯和街边门店的彩灯将雨点照得玲珑剔透,显得特别灵动。风吹起来,一阵紧似一阵,雨点的降落也增加了倾斜度。似乎能听见不远处东江的潮涌。千年古镇罗阳是博罗县城,占尽了方位上的佳处,南侧有蜿蜒而过的东江,西北端则横亘着岭南第一山罗浮山,正是山南水北谓之阳的地方。而博罗这名字,更与罗浮山密不可分。罗浮山可分为罗山和浮山,罗山居西,浮山居东。据传上古时候,罗山久立于岭南,而浮山自东海蓬莱之侧漂浮而来,与罗山相伴,因此有了罗浮。又可称浮山傅之于罗山,而傅可转之为博,就有了博罗。这传说实在荒诞不经,但秦始皇深信不疑,因为他本来就相信东海有仙山,植长生不老药。于是他就在岭南设置了博罗县。后来,博罗就跟龙川和南海一样,成了广东最古老的县。
我常常想,能够在犁庭扫穴的浩劫和河清海晏的盛世过后依旧生机勃勃的,肯定是文化。文化有时留存在我们耳熟能详的地名中,有时留存在我们偶然走过的寻常巷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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