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荔枝话桑麻 □吕 明 苏东坡告诉我之二
《宋史·苏轼传》用了30个字记述了苏东坡被贬惠州的生活，“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正史记述的仅仅是传记人物的一段时期的心情和处世态度，这是少见的。苏轼后来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说明他很看重惠州这段生活的。
《迁居》是苏东坡贬居惠州第三年作的诗，仅仅搬个家，他就感慨良多，对自己贬惠生活进行总结和评价。我独为诗中“犹贤柳柳州，庙俎荐丹荔”困惑：在迁居新家时，苏东坡觉得他在惠州唯一的可以与贬在柳州大有建树的柳宗元相比成就是“庙俎荐丹荔”，这是为什么？
一
苏东坡到惠州不足半年就跟荔枝有个约会，那是绍圣二年（1095年）的事，荔枝还没有熟就有老人约他，他在《和陶归园田居》的引里记录这事。他写道：沐浴于汤泉，?发于悬瀑之下，浩歌而归……不觉至水北荔支（同“枝”，下同）浦上。晚日葱昽，竹阴萧然，时荔子累累如芡。有父老八十五，指以告曰：“及是可食，公能携酒来游乎？”意欣然许之。
85岁的老人家在未熟的荔枝才拇指头大小就相约以酒就荔枝，让苏东坡仿佛看到唐朝诗人孟浩然的 《过故人居》中的那“把酒话桑麻”的田园极致之乐。苏东坡在《和陶归园田居》第五首里兴奋地写道：愿同荔支社，长作鸡黍局。
那年，苏东坡真正吃上荔枝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一诗里苏东坡把荔枝赞美到了难以攀缘的高度：南村诸杨北村卢，白花青叶冬不枯。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支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不知天公有意无，遣此尤物生海隅。云山得伴松桧老，霜雪自困楂梨粗。先生洗盏酌桂醑，冰盘荐此赪虬珠。
同年，苏东坡在惠州的西湖畔吃上更甜美的荔枝，他为荔枝抓狂了，赋得《减字木兰花 西湖食荔支》：“闽溪珍献，过海云帆来似箭。玉坐金盘，不贡奇葩四百年。轻红酽白，雅称佳人纤手擘。骨细肌香，恰是当年十八娘。”把荔枝比成具体可感的美女十八娘。 据早于苏东坡的宋朝大文人曾巩的《荔枝录》介绍:“十八娘荔枝，色深红而细长， 闽王王氏有女第十八，好食此，因而得名。”原来唐朝不光有为荔枝狂的美女杨玉环，同时还有美女十八娘，都是貌美肤白体香的绝色，有妃子笑和十八娘两个品种的荔枝与她们的命运纠结在一起。
二
苏东坡在惠州的第三年，品尝了太守东堂（今日的中山公园一带）一株叫将军树的高大荔枝树的荔枝，因此感慨万千，写下了两首 《食荔支》，其中一首“罗浮山下四时春”成为千古名诗。许多读者以为这诗是苏东坡在罗浮山下啖荔枝而成的诗，实际上从惠州市区的中山公园到罗浮山，至少有40公里。而诗也是化用了他自己《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一诗的意境，只不过凝练出更超拔的境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东坡贬谪岭南后，他在资助惠州的造桥修湖堤等善事之余，细细考察惠州人民的“食”，像惠州藤菜、土芋、山药、芥蓝和岭南竹笋、桄榔，还有惠州的罗浮春酒、真一酒等，而南方特有的荔枝成为他最为关注的热点。
苏东坡在荔枝上找到一种共鸣，都是货真价实的绝品奇葩。苏东坡在科举考试中以各方面横溢的才华碾压天下，满腹经纶要治国平天下，可是，人家以更绝品奇葩的理由说要为国家储备人才，该给的官位不给，把他放到偏僻的部门去锻炼，后来在升升降降中有人不断地说三道四，让他难展其才。而荔枝明明是美味的水果绝品奇葩，可是因为汉唐皇家劳民伤财的进贡，被视为祸国殃民的奢侈品。
苏东坡有10多首诗词里写到荔枝。除《荔支叹》外，都是高调地赞美荔枝，这在从古到今的华夏大地上他是唯一的。这在当时是有点犯忌的，在苏东坡之前，许多人写荔枝不敢带有太多感情色彩。苏东坡在惠州已经无权无势，可是，他的名气大，他的朋友和追随者、仰慕者多，他的荔枝诗词一出就传遍天下。在他荔枝诗词的影响下，许多人开始小范围跨境放心求购荔枝，甚至，把荔枝作为祭拜神和祖宗的供品，邀请先人一起分享美味的荔枝。
三
苏东坡引以为荣的“庙俎荐丹荔”，也是因为他书写了韩愈在《柳州罗池庙碑》中“荔子丹兮蕉黄”等迎享送神诗的《荔枝碑》。红色的荔枝和黄色的蕉在韩愈的诗文里，明明白白地以两样岭南代表性的水果作为祭品祭神。当然，在韩愈的诗文里祭祀的是柳宗元一样的绝世文豪和一心为民的好官。
苏东坡特别欣赏韩愈和柳宗元两位品格高尚、天才横溢的前辈。作为宋朝“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之一，他放胆把纪念和祭祀柳宗元的 “韩诗”书写了一遍，他遒劲飘逸的书法和高标动人的“韩诗、柳事”都是绝对了不起的，被人称为三绝碑，引入柳侯祠。后来，有柳侯祠处必有《荔枝碑》。因此，人们在传颂《荔枝碑》时，荔枝理所当然成为庙俎的首要祭品。由此可以看出：正是苏东坡的诗和书全面发力赞美荔枝，才有了“庙俎荐丹荔”之功。
四
可以告慰苏东坡的是：在他之后近千年的今天，各种保鲜技术的支撑使惠州的荔枝飞越北京、西安甚至到国外都清新如鲜，普通老百姓都可以吃上岭南的鲜荔枝。荔枝的深加工更是开出灿烂之花：四季鲜企业的蔡家父子生产的荔枝干以美味销售到国内外，他们采用航天技术生产的荔枝干保持了荔枝多汁多鲜的韵味，多少可以免除苏辙的“红消白瘦”的部分遗憾。祯州企业的薛子光引用法国、德国的技术，已经生产出高档的荔枝酒。他想用中国的荔枝去拼法国的葡萄以生产世界顶级的好酒，他说，在世界的各种酒宴上，人们以喝中国高档荔枝酒为荣的那一天并不遥远。
荔枝，也许久居岭南不觉得什么稀奇。长江以南许多省份的人倒是非常稀罕荔枝，他们花了大价钱引种荔枝，像四川、重庆、云南、湖南等都获得成功，让更多老百姓能吃上新鲜荔枝，实现了苏东坡“愿同荔支社”的梦想。
五
由苏东坡荔枝诗发现：每一次苏东坡吃荔枝都是与人共享。邀请他共享荔枝的有老农等普通老百姓，还有文友与和尚、道士、官员等，有时苏东坡带着酒与邀请者放怀吃喝，漫说天下风情，真正是“愿同荔支社，长作鸡黍局”。通过与人共享，他走进了人民之中，受到男女老少的欢迎， 由此他了解荔枝在人们心中的位置，才有勇气犯忌去大胆地讴歌荔枝，所以才有了《宋史》“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之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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