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故居与陶瓷轶事 □蔡 磊
惠州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并不缺乏有趣的故事。仅以陶瓷为例，它所蕴藏的岭南文化基因、承载的东江文脉典故，便不时带给我们超乎想象的惊喜。去年夏季某日在惠州市博物馆，知名陶瓷收藏家李汉荣将一块被他断定为宋瓷，约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青釉瓷片拿给余小伦先生与笔者观看。我当时顿觉眼前一亮，内心暗生惊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疑惑重重，当我知晓这件残盏的出处是桥东白鹤峰东坡故居遗址，心中的疑惑方得以释怀。直觉告诉我，它就是南宋官窑瓷。
虽说笔者阅读过一些专业的古代陶瓷著述以及历代陶瓷精萃图册，但对官窑器也只有概念性了解，有缘亲见，既使是瓷片，对于喜爱宋瓷的人来说，都是幸运的。我像被触电一样，脑海中的储备与宋代、苏轼、官窑三个关键词迅速对接，并检索、识别、寻找它们之间的必然联系，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事情的奇巧总是令人意外而又惊喜。还是去年深秋，那个紫荆花含羞拥抱鹅城大街小巷的时节。一位知我素好瓦当的友人，向我出示了一件得之于白鹤峰上的素陶瓦当。虽然红泥盖住瓦当面部的大部分，但娇羞的“花容”还是让我一眼辨别出它的身世——— 宋代莲瓣纹瓦当。当我返回居所查对藏品时，惊喜地发现一件同款的瓦当是我二十年前在东江下角段江岸偶遇所得，只可惜是块残片。该瓦当表层凸凹部分磨损明显，胎体色泽呈橙黄色。比较白鹤峰出土的莲瓣瓦当，其胎质于红泥之上明显露出了老惠州称为“白鳝泥”的胎质。想起不久前见到的官窑青瓷，我无以言表地激动起来，老天冥冥中再一次眷顾我。我知道，这对“珠连璧合”的陶瓷故事，上苍已送来了一个最合适的开头。
《宋史》之《苏轼传》有载：“绍圣初。御史论轼掌内外制曰。所作词。命以为讥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寻降一官。未至。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洎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这是“惠州”二字第一次走入宋人的大众视野。
宋绍圣三年（1096年）四月，寓居惠州已一年又六个月的苏轼，终于抱定终老惠郡之念购地建房，其《白鹤新居上梁文》有记：“鹅城万室。错居二水之间。鹤观一峰。独立千岩之上。”“不起归欤之心。更作终焉之计。”
在永结无穷之欢的居室屋檐安装瓦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瓦当饰以莲纹，在经济空前繁荣、佛教盛极一时的隋唐两宋时期本身就是件平常事。桥东白鹤峰出土这枚莲瓣瓦当，呈规整的圆形，当面莲纹凸起，纹饰清晰精致美观。三层莲瓣纹式中，第一层为莲瓣，第二层为莲蓬，第三层为莲芯。每层又以双廓间隔，瓦当中心突起的花芯实则为一枚大号的乳丁纹。其形制均符合北宋瓦当莲瓣小、层次多、双圈纹的特点。无论出土或出水，这两件相似的瓦当告诉我们，在宋代，它们本是普通人家房舍构件。但白鹤峰这件瓦当另有含意，这件宝贝的体内还蕴藏着东坡故居的血缘和基因。可惜瓦当上盛开的莲瓣，并未使主人注定飘泊的一生从而得到他预期的安稳。又一次迁徙随之而至，苏轼的人生末期有如往常，依然还是“在路上”。
陶瓷鉴赏有“唐器看彩、宋瓷看釉”之说。南宋官窑与北宋汝窑区别在于其胎薄釉厚、晶莹润泽、色美如玉。古人道：“论窑器，必曰柴汝官哥定。”自宋代以降，对官窑器的鉴赏就有 “紫口铁足”、“金丝铁线”、“聚沫攒珠”等独有工艺特征的称赞。藏家皆云：“汝比玉美”、“汝瓷为魁”。明初曹昭 《格古要论》云其：“色好者与汝窑相类。”
“冰裂纹”开片是南宋官窑瓷中的极品，它的产生始于瓷器在烧制过程中，由于窑温快速升高使得瓷胎与瓷釉的膨胀伸缩产生受应温差，形成特殊瓷釉肌理效果。在恍若晨星朝露的釉层上好似坚冰乍裂，层层叠叠的“冰花”如网交织，美轮美奂，明显的立体感产生一种置人于迷离梦境的效果，越看越耐看，越看越上瘾。其工艺之精、造物之美，极富艺术魅力。
白鹤峰东坡故居遗址出土的青瓷片，无论器型、胎质、釉色，尤其是片片“冰花”均与“内窑”器信息匹配，“官窑器”、“ 太师瓷”的身世昭然若揭。纠其原委，这件曾经珍稀的皇家御品瓷盏，乃苏学士在天之灵为惠州招来的宝贝。由此，“官瓷入惠”与“太师祭器”两者之间形成了必然的因果关联。虽然它的属性可能是“分会场”，但仍属于圣旨“皇恩浩荡“之所及。位于东江之畔的白鹤峰苏轼故居，曾经是处受皇帝赏赐的国家祭祀场所，这一殊荣于学士应是问心无愧、亦非所求的吧。
诚然，苏轼并未见过南宋官窑瓷，但学士寓惠期间的诗作 《再用前韵》：“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无意间成了其对类冰似玉的官窑瓷器最佳注解。
陶瓷不语亦可人。作为惠州陶瓷文化的围观者，惠州东坡文化的仰慕者和惠州民间文化的追随者，我对东江之滨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解读，从白鹤峰遗址尚存的一陶一瓷中，得到了近乎醍醐灌顶的醒悟与感知。
瓷片之微，握于掌心；瓷片之大，穿越时空。一陶一瓷间，苏轼已是百年身；一陶一瓷间，汴京曾为旧山河。
若论惠州历史文化的关注度，“苏东坡”应为第一。因而，惠州陶瓷文化与东坡文化的缘份开启弥足珍贵。是否由此继续它的神奇之旅，我想，这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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