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夜航船》
□吴楚生
夜是自由的时空，夜是浩瀚的大海，我喜欢在静静的夜里，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喜欢在静静的夜里，描摹命运的坎坎坷坷；我喜欢在静静的夜里，朝着不可知的远方乘风破浪……
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的文字，绽放成稍纵即逝的暗黑中的朵朵浪花，祭奠那在流光中渐渐逝去的青春。当青春成为历史，生命的航船在黑夜里行进的轨迹，便成了永远地凝固在历史扉页发黄的褶皱里。这发黄的褶皱，正是隐藏在黑暗中那灯塔柔弱的光亮，牵引着我孤独的人生小船执着地远航。我循着绿过那山绿过那水的欸乃橹声，沿着张岱笔下那僧人与士子同宿的夜航船行驶过的路线，在颠簸起伏中，悄然穿入了余秋雨描述的苦途长旅。
20多年前，刚走出校园的我，在文学之路黯然前行。我如饥似渴地阅读，孜孜不倦地写作。一次偶然机会，我在东莞新华书店看到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从此便与余秋雨结下了不解之缘。《文化苦旅》是初涉社会的我买的余秋雨的第一本散文集，我十分喜欢余秋雨充满哲思的历史散文。走进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满心满眼满耳都会突涌起向长天大地释放自己的渴念”。
我特别喜欢散文集里《夜航船》这篇文章。余秋雨在文章开头写道：“我的书架上有一部明代文学家张岱的《夜航船》。这是一部许多学人查访终身而不得的书，新近根据宁波天一阁所藏抄本印出……”说实话，第一次读余秋雨的《夜航船》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文章里如痴如怨如歌如诉的生动文笔，而是让我心猿意马继而朝思暮想的首句里的“夜航船”。
中国册籍浩若繁星，“同名异书”数不胜数。以《夜航船》为例，就有明代文学家、史学家张岱著的《夜航船》，清代破额山人著的《夜航船》，庄蘧庵札记秘本小说《夜航船》等等。而张岱的《夜航船》在典籍的港湾“沉潜”了三百多年，一直未能在书海上出航。我喜欢写诗，我索性把自己的诗集也命名为《夜航船》，还专门写了一首以“夜航船”为名的诗歌，作为我的《夜航船》之“代序”。
张岱一生著述极多。他在69岁时所撰的《自为墓志铭》一文中，提到的著作有15种之多，但并没有提到《夜航船》一书。因为“彼时或者还没有开始《夜航船》的写作”，所以后人多不知道在张岱“诸多撰述”中尚有《夜航船》一书，也是很自然的事了。而读过张岱《琅嬛文集·夜航船序》的读者，又苦于不能深究，且因张岱所撰的《夜航船》并没有见诸其他书录，因此，粗心的读者难免将明清三种不同类型的《夜航船》混为一谈，未免闹出“张冠李戴”的学术悬案。
后来我才知道，余秋雨那本“书脊显豁”的《夜航船》，正是1987年刘耀林先生以天一阁所藏观术斋钞本为底本进行校注，并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典型的类书。张岱《夜航船》的付梓问世，于书界或学界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三国时董遇在“三馀”读书，所谓“三馀”是指“冬者岁之馀，夜者日之馀，阴雨者时之馀也”。我喜欢读书，深以为“善读书，无过董遇三馀”。然而对于我来说，“岁之馀”者冬，略嫌太过漫长；“时之馀”者阴雨，则太过短暂；“三馀”之中，我独爱“日之馀”者夜，我喜欢在这周而复始的夜，静静地阅读或静静地写作。我在生命长夜里，阅读不止，笔耕不辍，生命之舟夜夜前行夜夜远航。嗜书如命的我，阅读和收藏成了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从我读到余秋雨关于《夜航船》那一刻起，我就强烈地渴望读到“许多学人查访终身而不得”的张岱的《夜航船》。我至今清楚记得余秋雨记载的张岱的《夜航船·序》里的文字：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写到这里，余秋雨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所以张岱都说，天下学问，唯夜航船中最难对付”，更勾起了我一睹为快的无限望想。
说来惭愧，直到几年前，我才购得由中华书局出版发行、由北京师范大学李小龙博士整理而成的张岱的《夜航船》。虽然《夜航船》以一己之力成书，但是《夜航船》搜集与编撰的条目极具代表性，从天文、地理、人物到考古，从选举、政事、文学到礼乐、兵刑，从日用、宝玩、容貌到九流、外国，从植物、四灵、荒唐到物理、方术，凡二十部一百二十余类四千多条，内容丰富、包罗万象，条目有头有尾却不失趣味性与故事性，让你饶有趣味地读完后，仍然不觉得累。
仰而思之，夜以继日。生命之舟，夜夜前行，夜夜远航。2019年10月，因工作需要，我来到新丰江中上游的半江镇工作。匆匆的行囊，塞不下太多的梦想，腾出空间，把几本书带上……来半江后，我把装帧珍美的《夜航船》也带了过来，也把它立在书架上醒目的位置，以期待自己巡睃书架时，耳边也会像余秋雨一样，响起那久违的欸乃橹声。
然而，孤独的夜航船的橹声早已消失在历史的拐角，“突突突”的机船引擎声把我的目光引向窗外，这时，我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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