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漫漫
□黄更新
故乡的古寨，名曰“土板湖寨”。这是一座古老而又淳朴的村寨，它伴随着历次南迁的古风飘越而至。这里蕴藏着中原、土著交融而成的客家文化，这里孕育着封建社会后期农耕时代的文明，这里留传着先祖和世代祖辈生存、劳作的音符，及其诸多的鲜为人知的村寨故事……
这座大约始建于15世纪中叶的客家阁楼式的民俗古老寨落，名副其实。它坐落在故乡忠信镇这个山区小平原的腹地，这里田原辽阔、土地肥沃、地势平坦如板，河溪逶迤绵延，实属安身立命、农耕劳作的好场所、好去处！
土板湖寨，可谓历史悠久。相传，明朝嘉靖年间，最早落基忠信地区的黄氏族群开基祖月梅、雪梅二公，兄弟双双举家从和平阳明镇的黄鼎公身处，迁徙到忠信落居。之后，雪梅公一族群又迁至河源县双江寨下村开基，立起纲常，繁衍其后。而月梅公则留守祖业，成为忠信黄氏族群七大房始祖而流芳于世。从此，土板湖人也就一路风雨劳作、聚族而居于古寨，直至20世纪末。时光流逝，古寨漫漫，这一晃就是数百年，真乃弹指一挥间矣。
据史料记载，土板湖寨开基祖月梅公，为明代一居士。居士者，乃在家信佛人也，实属半个出家人。月梅公有好生之德，年轻时，就喜欢淡泊、安于宁静，不愿出仕为官，却喜隐居田园。既有东晋陶公的立身简素、不为五斗米折腰之境界，又有三国时孔明躬耕南阳、不求闻达于诸侯的情怀。这对当时封建社会、农耕时代的读书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其无不彰显了梅公高雅、淡泊、超脱以及返璞归真的思想境界。
漫长的自然社会，让古寨人饱尝人间岁月风雨。基于梅公淡泊、超脱、务实的哲学思想影响，世代土板湖人，一味安身立命、立足农耕、坚守衷肠、固守本分、承奉古训，日夜劳作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他们辛勤耕耘、遵循自然、敬畏生命；他们修陂圳、植五谷、种桑麻、砌房舍、整田畴、养六畜、护林木、囤积粮；他们视道德为太阳，视亲情为月亮，视土地为命根，视五谷为宝藏，视江河为血脉，视邪恶为瘟疫，视和谐为力量。难怪外族外乡人都说，古寨人敦厚、老实、勤恳、善良，任劳任怨，吃得苦、耐得劳。这就是土板湖寨人的长板。
然而，纵观古寨五百多年的历史，我却发现，封建士大夫、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似乎与古寨无缘。别说高官厚禄、状元及第，就连个秀才、举人、富豪人家也找不到一个。据说，解放初期土改时，整个寨子三四十户人家划成分，竟无一户人家能够得上“地主”成分。几乎是清一色的“布衣”平民，皆为被剥削者。这在当时来说，无疑是古寨人的骄傲与幸运！然而，也从中折射出这一古老村寨保守、封闭，经济与文化的落后。这或许是古寨人的短板。
是的，农耕文明有它落后性和局限性。我们都知道，眼前这些一年四季忙于农事的农人，其实很单纯、很朴实，他们不会有过多的祈求与奢望。他们最期盼的就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老少平安。为了五谷丰登、颗粒归仓，古寨人将农历24个节气，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正月立春、雨水，二月惊蛰、春分，三月清明、谷雨……”古寨人为了彰显农耕文明，还常常向我们传授24个节气的来由和作用，还不时地考我们。为了五谷丰登，古寨人特别勤快、不怕脏臭，古寨人还特别爱惜耕牛，他们视耕牛为命根子，把它们当成最好的朋友与助手。
古寨的希望在田野。夏、秋两季，是古寨人最为忙碌、最为热烈兴奋的日子，辛苦了一年半载的他们此时忙于收获大豆、花生，抢收早稻和赶插晚稻。丰收的喜悦，写在古寨人的脸上；丰收的果实，藏在古寨人的心里。农历七月半是农家人的“收获节”，这一天，古寨人在家忙着“打牙祭”，割肉、打酒、磨豆腐、打鱼、煎油果，等等。
漫漫古寨从岁月中走来，也从岁月中悄悄地流逝。日久天长，也就沉淀着一种村寨文化及生命信息。很幸运，在我幼年的生命里，上苍赐予我一位善良慈祥、豁达乐观、可敬可亲，且德高望重的祖父。
那时，作为乡间文人的祖父已进入古稀之年。苍白的鬓须、消瘦的身影、蹒跚的步履、爽朗的笑声、风趣的话语、朴实的文笔，伴随着我的童年，激励着我成长。我在想：我、祖父、这漫漫古寨，是否都有着一种割舍不断的情缘？祖父、古寨，又是否在等着我长大，好为故乡和他们做点什么？可不，在古寨那庄重古朴的祠堂里，我找到了祖父执教私塾时的足音和身影；在古寨那几处斑驳的墙壁上，我也寻觅到了祖父为我启蒙时涂鸦的诗作与墨文；又在古寨原野那弯曲迂回的田埂和村道上，我还寻找到了祖父与我的那一大一小的串串脚印……
记得在祖父、祖母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楼板上，存放着一只书笼和一只棕笼。书笼里装的是祖父读过的书籍，其中不乏四书五经，有厚有薄，老字体、竖着看、有框线，装订精细，古色古香。随手翻开，就是看不懂。棕笼里放的则是古寨族人托付祖辈保管的，旧时古寨人迎婚嫁娶一直沿用着的传统礼服。其中有新娘穿戴的大红袍、凤冠、头钗、红盖头；有新郎穿戴的礼帽、红袍、马褂、鞋靴等等。少年郎出于好奇，时而翻弄“欣赏”，这些迎嫁衣妆很漂亮，颜色红艳，镶金带玉，绣锁花边，金光闪烁，玉珠滴翠，让人大开眼界。可惜当年少年郎涉世未深，懵懵懂懂，不知道它们的贵重与价值，更不懂得珍惜和收藏，反而将此作为封建糟粕、废旧物品而让它们白白地流失。每当想起此事，我就心感内疚，怜悯、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光阴似箭，世事无常。如今，祖父远去，古寨破败，我已青春不再，且慢慢地变老。可我童真般的心，依然与这落寞的古寨连在一起，与土板湖那座祖山（黄岭）连在一起，与土板湖寨这片我曾经摸爬滚打过的土地和父老乡亲连在一起……
故乡给了我一壶暖暖的乡愁，古寨给了我一掬满满的祝福，祖父留给我一笼子的书香及他心爱的四书五经，让我在喧嚣的尘世间，在全球化的日子里，似乎有了一种寄托和慰藉，有了一份淡泊和宁静，有了一份温馨与甜蜜。
古寨漫漫，吾心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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