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湖青曲青未了
槎城形胜,山环水抱。虽说是客家先民南迁聚居之地,新老八景诗咏的景象风物尚未完全湮没,但在一望嘈杂的市声里,很难寻觅得到旧踪陈迹。穿过幽静的湖滨路和喧嚣的人民路,聆听细雨中鳄湖如低语如倾诉,轻轻、款款地荡漾,揣度着这一湖碧水缘起何处,又意欲何往。风肆意地撩起单薄的衣袂,竟夹裹着淡淡的土腥和凉意。不知不觉间,身心和视野都被浸进这湖水中,仿佛一下子坠入岁月深处,内心充满莫名的孤独,也充满莫名的兴奋。
此时我伫立鸣凤桥头遥望,向东、复向西,想象着湖上的日升月落,感知日子的阴晴圆缺,以及小城的沉浮与沧桑。
(一)
历史的轻烟拂过岭南大地,苍莽河山沉淀了太多的兴废,世间人事早已尘封在寂静的时光里。关于鳄湖,许多诗文沉湎于琐碎的表达,许多人的命运被悄然搁置。今天的槎城,被鳄湖的水滋润得更加丰盈透澈。寻常的日子,一些赶路的商贩挑着新鲜的果蔬在繁华的街道来往,一些闲适的老者津津乐道地讲述着风云旧事。他们朝拜了古老的文明,又在洋溢着现代气息的都市过着五味俱全的生活。
鳄湖俗称东门塘,汲其清,挹其秀,像一颗翡翠明珠镶嵌在上城与下城之间,水面面积12公顷。明万历十八年(1590年),广东制府陈蕖应分守道郑邦福、知府林国相、邑大夫李焘等吁请开挖。凿湖之时,李焘常常过问督促工程进度,历时三年终于建成。当他拄杖登上东门城楼,看到湖光潋滟,云蒸霞蔚,湖畔曲径通幽,树木掩映,不觉拈须朗笑,诗兴盎然。
五色云呈考卜初,
经营三载竟何如。
道旁谁定千年策,
湖里空浮万顷余。
纵目东楼天作画,
乞灵西桂草为庐。
聊将一睹兴闾里,
先子成城意不虚。
鳄湖修成后,“绕城之西而环其北,汇其东”“历千数百年而无患”。李焘又叫人引桂山水经泷下、万年基、木棉塘注入西门塘、北门塘和鳄湖,形成环城湖池,百姓名曰“制府湖”。不久鳄湖边陆续建起了大量的宫、院、阁,鸣凤桥、化龙桥等横卧其上,一派文运勃兴之象。鸣凤桥原名迎秀桥,主要用于护城、蓄水、防洪,而坊间流传是“槎城之魁”李焘凿修鳄湖时,有意让鸣凤桥象征他的官轿,“凤凰鸣矣,将就高朗而俟雍也”。改名后的鸣凤桥逐渐变得狭窄,不便通行。乾隆二十年(1755年),县令张起麟与邑绅们商议决定改建加宽铺直,桥两旁种上翠绿葱茏的树木,故称青曲,“鳄湖青曲”因此而得名。
制府湖边九曲溪,
万年基内树阴翳。
凤凰联冀春长在,
车马穿林路弗迷。
楼雉横空添彩色,
桥虹拥翠引东西。
佳哉郁郁葱葱象,
乔木非同枳棘栖。
——陈张翼
鳄湖缥缈漾城东,
众壑归趋地脉洪。
峻塔柱擎银汉表,
长虹桥现碧波中。
腾蛟水击三春浪,
化鸟鱼抟六月风。
翘睹气蒸云起地,
仙槎流泛斗牛通。
——邝成祺
客居槎城二十余年,鳄湖于我,记忆深刻的竟是那满满一池红绿。一枝枝亭亭玉立、仪态娇美的荷花,不再羞赧,不再藏掖,而是尽情地展露风姿。有的花苞儿,昂首挺胸探出碧波,挤在绿叶间,抿着红润的唇,任露珠滋润,蜻蜓亲吻……而眼前湖里的荷叶已经开始败落,虽有几枝还竭力展示老绿,但挡不住叶脉间渐露渐浓的枯黄和憔悴,一个个莲蓬在水面灰色的云影里慢慢晃荡。这是自然之态,和世态炎凉无关。残缺和清寥也是一种境界,这样的情景不会让所有的人都伤感或孤凄,但也能触动人的神经,引出些美的悸动和遐思来。
抬眼望去,一幅以其凋零和残缺构筑成的另类的具有很强穿透力的美感画面,让人几乎难以呼吸。一柄柄已全然褪去绿色的枯枝,支撑起残破或者枯萎下去的荷叶,依然在风中倔强地摇曳着。繁华退去,这本是一种宿命的使然,但鳄湖的荷,却把一种凄美演绎成了坦然和高傲,书写出一份历史般的厚重感。
(二)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上湿漉漉的。尽管朝代更替,时光荏苒,但是槎城的韵味没有变,那是一种自古渗出来的韵味,这种韵味可从唐诗宋词中钩沉出来,从明清画意中寻找出来,从飘自上空的馨香与南音客语中感觉出来。鳄湖是让人心安的存在,少了鳄湖,就少了槎城的内在气质与空间效果。这养眼的所在,好比街头一个女子袅娜而往,摘走了行人发呆的目光。
我捋一捋被雨水溅湿的额发,信步走上一座宛若游龙的石桥。有人说这是化龙桥,有人说是飞鸾桥,《修桥碑记》却言之凿凿镌刻着“化龙桥,在上城北门外横跨鳄湖北端,原为泥桥,又名飞鸾桥,乾隆九年(1744年)河源县令陈张翼同邑士重修,同治十一年(1872年)又捐金续修,民国九年再次重修……”桥名之争本身已无多少实际意义,而关于这座桥的典故老少尽知。相传有一位其貌不扬的姑娘,在桂山采桂花为生,一天她进城卖桂花药,正好碰上皇帝派人在湖边搭台选妃,观看的百姓人山人海,姑娘也挤进人群翘首观望,谁知一不小心被挤落水里。奇怪的是当她被救起来后,变得如出水芙蓉,艳惊众人,于是当场被选入皇宫。此后,湖上的这座桥就被叫作化容桥了。
桥侧杂花生树,浓荫覆盖,古色古香的临水亭榭,与恬静的湖水相映成趣,倚着栏杆还可以欣赏荔林夕照,所以人们常去散步、聊天、照相。难怪有人说这是鳄湖书卷气、文化味最浓郁之地,一点不假。远兴亭上有一副对联:“何必贪多,死后依然空手去;莫宜嫌少,生前原是赤身来。”体现了客家人知足长乐的豁达心胸;鸣凤亭西侧也有一副对联:“亭可纳凉,热客何妨留印爪;桥当大路,丈夫过此便昂头。”桥东的对联略显风雅:“倚槛面梧,光迥亭院凝楼风;凭栏把钓,浪游池塘近化龙。”游走湖畔长堤,流连亭台楼阁,赏读楹联题幅,倾听轶事趣闻,或许更多是在关注隐匿于后的世事与人非,从中领略鳄湖人文之深厚。
鸣凤桥头曙气清,
长湖初涨小波平。
满园荔影红烧岸,
十里榕阴绿荫成。
沙圃竹抽新箨笋,
水田风送软香粳。
由来此地多肥美,
记取鲈莼作脍羹。
——廖明球
转过桥头,一棵曾被雷击的千年古榕迎面而立,树干枯死了无生命迹象,可顶上竟有一片绿色。正感叹有些生命因另一生命而精彩时,突然想起“古木新生”四个字。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有资格称古呢?山、河、城堡、老房子等都可以称古,但已没有生命。活人不能称古,兽不能,禽鱼不能,花草不能,要找活着的东西唯有大树了。动辄百千年,用自己的年轮一圈一圈地记录着历史,与岁月俱长,与山川同在,却又常绿不衰,郁郁葱葱。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棵树就是一部站立着的历史。
鳄湖就这么柔着、润着,自然地注入古榕的生命。生活在槎城的人,多在榕树下静静地站着或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可等待,叶的荣枯中,时光轻轻拂过了。喜欢槎城的人,总是很快能融入其中,行走的腿脚不是无奈的奔波;湖上划划,树下转转,拜拜佛,烧烧香,爬爬塔,把忧烦拭去,把急躁放下,让清香与清水的缭绕放慢心的节奏,或似一种禅修。湖边一个女孩在打电话,声音细巧而又张扬,似在极力向谁释放自己的快乐。而后她抬头看天,天上满世界的蓝。
(三)
雨后放晴,晚霞纷披。徜徉在鳄湖畔,槎城曾经的光荣梦想、苦难辉煌,如过眼烟云。而我更关注的是承载着丰厚底蕴的槎城人,在古老历史与现代文明的交织碰撞中,呈现出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我久久地看着湖水,想看到深处去,深处有什么呢?瓦砾、箭镞、袍冠、诗书,抑或还有钱币的铜锈、商女的泪水。我看见一个春日,邑人马象南在湖中网到一条大鱼,喜滋滋地送给李焘。家人烹饪端上餐桌,李焘用箸夹几块吃了,写下一首《马象南送鳄湖鱼赋谢》:
昔年湖底散红尘,
此日波平畜锦鳞。
戏藻影摇梧岭月,
吹云浪暖绛河春。
清丝网举临溪羡,
白玉盘行入馔新。
千顷汪汪皆美利,
鲟鲈那得独称珍。
沿湖有着各种姿态的树木,有的整个弯进水中,像在濯发,有的仅一长枝落下,似在垂钓。还有那么多的鸟儿,有些知道名字,有些叫不出名字,更多的躲在树荫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这些鸟儿是槎城的活体监测员,不断发布着环境报告。
居民区的楼房高低错落,有新有旧,商店、饭馆、杂货、工匠铺,居民三三两两,神情散淡,行为散漫。夕阳依依西下,在大地上投下比自己身躯高大得多的暗影;树木的阴影并不横向扩展,而是各自尽力抻出长度。光明与暗影共生,真实与虚幻重叠,追着落日疾驰,夕阳照耀着道路,也让赶路人目迷五色,好似在追赶着一场梦境。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槎城的夜晚与任何城市的夜晚一样,灯火通明处,明白如昼;灯火不及处,讳莫如深。一个匆匆来去的外乡人,只需看能看见的,该自己看见的。即便是长久混迹同一个地方的人,很难说,又能看见什么呢?已经看得烦透的事物,其实所看到的仍然是一层浮光掠影。
客家文化的长年浸淫,让我对这座城市由陌生到熟悉,由隔膜到融入,由排斥到依赖。一个地名,一条街道,一片砖瓦,一段残垣,老街深巷,古旧与破落,喁喁述说着曾经车马如龙、波澜不惊的清明和未必清明的时代。在历史的长河中,任何的辉煌,都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在槎城,人的心情是平平和和的,行动是优哉游哉的,一切都是那么惬意。
湖的四周氤氲着一股甜润的气息,我甚至感到这就是槎城的气息,多少年都是这种气息。每个来游湖的人,都躲不开这种气息,以致在这种气息里泡久了,自身也沾染了。离开后,像“青曲”里一枚叶子,带有鳄湖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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