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打星辰

河源日报 2019-12-09 07:48

□巫丽香

樟下村其实没有樟树,而是板栗的海洋。2000多亩板栗种在水岸山脚、丘陵荒坡,挤挤挨挨,蔚然壮阔。金秋天高云淡,阳光通透无瑕,仰起头,细碎的珠玉淅淅沥沥,精灵一般跳过栗子叶,洒下一树金黄。如果把镜头拉开,会发现,成片的栗林半青半褐,与珠玉金黄层叠渲染,铺陈出丰收的厚实与饱满。

新凉之秋,栗子成熟之际,也是樟下村最热闹的时节。外出的村民成群结队涌向栗林,从爬上第一棵栗子树开始,到最后一颗栗子归仓,人们与栗子的联结要持续一个月。他们等待板栗次第成熟,等待走遍千山万水吹进湖畔山巅的秋风,也等待顶开铠甲裂嘴一笑的果实浸满柴火熬煮的香气。

板栗离别枝头的方式是“打”,握一根长长的竹竿,爬上树枝,依托树高和竿高,攫取在树尖迎风飘摇的果实。青褐色的板栗披着针刺,如盛开的花朵,一团团地集结。竹竿一敲,“啪啪啪”地掉落,树下很快成了一地的星星。握竹竿的人,又像是打星辰的人。最先迎接星光雨露的板栗在枝头顶端,是足够傲人的,当它坠落于泥野,给人的惊喜,莫过于这些高高在上的珍宝忽然捧到了手心。一筐筐,一篮篮,装着土地和四季轮转的馈赠,每一个樟下村人,都成了板栗林里最幸福与诗意的风景。

樟下村的房屋都藏在板栗林里,一条条路弯弯曲曲,穿行于栗林,春天布满栗花的味道,夏天则是浓荫的斑影,等到秋天积满板栗针壳,这条路便引导着人们从外头归家了。其他人的家,是每天都回,而樟下村人的家,是一年回一次。板栗在树梢饱满,板栗树下的房子,终于炊烟升起,有了鸡鸭的啾啾唧唧。从河源城区到樟下村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隔着一座万绿湖,这距离便显得遥不可及。山水迢迢,即使村前的湖景如海天佛国,村民仍旧选择搬离。他们带走了人间烟火,留下村庄在尘世之外,清净寂寥。每一幢房子的房檐,都结着晶莹的蛛网。

1958年,新丰江水库(后来水库旅游开发,又名万绿湖)建设淹没了家园,樟下村人向湖边的高山“后靠”,那些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古板栗树,排排阵阵,饱含祖先的汗水与体温,慰藉了迁移带来的惶恐。山多地少,交通阻塞,1998年左右,村民再度迁移。算上万绿湖畔6个乡镇的其他村庄,迁移人数约5万人,终点是河源市城区。那些花上一整天仍走不出山水环绕的时日,戛然而止。没了湖水的阻隔,现实的一日三餐、家庭收入、孩子上学、患病求医……所有问题似乎在一夜之间化解。村民喜庆地圆梦,背后是省市两亿元巨资的投入,这个工程叫新丰江库区“两缺”移民安置。

如飞走的风筝,只是线的那头仍系在故乡。村民在城市居住,却把农作物种在老家。在老板栗树下,樟下村人种上了新板栗。荒野里沐浴着阳光的板栗,是多么体贴村民的心思啊,随风拔节,替代人,替代动物,让村庄继续向时间深处生长,以一圈圈的树轮,填补着村史的空白。

人的回忆,都是以故乡为出发点和终点的,那个被记忆围绕的圆心,叫做根。板栗,便是樟下村人的根,它见证了他们两次轰轰烈烈的迁移,收拢了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风栗”是樟下村人贮藏板栗的传统办法。用铁针在板栗外壳边缘开一个小针孔,再用丝线穿过针孔,串起板栗。一串串的板栗项链,从屋檐下垂坠下来,在清冷的霜风里摇动、干燥、裂变。人们每次进门,都是一次美妙的卷珠帘,哗啦啦,果实的香气拍了一脸。到了春节,风干的板栗会被取下,隔水蒸煮后,成为村民待客的节日吃食。软糯香甜的樟下板栗,借由亲友的走动和口碑相传,稳稳地占据着河源名栗的位置,这光环从上世纪60年代延续至80年代。

除了留着自己吃,板栗更多是村民赢取收入的来源。孩子不懂人事之艰,每到板栗成熟季节,便燕子一般飞入栗林,光脚丫犹如长了眼睛,躲过一丛丛的板栗针壳,在大人的眼皮底下,抢着簌簌落下的栗子,分毫无伤。

这些板栗树下的记忆,伴着樟下村的孩子,从稚小到耄耋。

2006年,樟下村至河源市区的硬底化公路建成,村民与村庄的联结不再仅仅是湖上的航班。而伴随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空巢的樟下村迎来了新生,户籍人口300多人的村庄,有了近百人的常住人口。

古板栗树的冠盖,已高耸入云。在孤独留守村庄的日子里,它们的枝丫长成了清癯干瘪的模样。那些散发青草味的牛粪,是栗树的养分,而村庄的欢声笑语,更是栗树的养分。从过去一棵树收100公斤栗子,到如今收浅浅的几篮,人们才知,栗树对他们的依恋,一如他们对故乡的思念,思念会瘦人,也会瘦树。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已经回来了。

承载着村庄的时代变迁,见证着村民从清贫走向小康,一簇簇星辰之果呵,无论盛开多少,都是村民精神的地理坐标。

哦,拥有村庄,并在村庄的板栗树下打星辰,多么幸福和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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