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归去来
■燕茈
母亲想回一趟老家,说有事。问她什么事,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猜测母亲的事无非就是侍弄菜园的青菜,喂一喂放养在后山的几只老母鸡,打扫门前的枯枝落叶,再摘一些芒果、黄皮等时令水果回来……
路过那口古老的方井,我对母亲说:“小时候,我总是担心自己会掉下去,都没有护栏的,多危险啊。”她说:“我也很担心,那一年邻家的孩子就掉下去了,幸好被小伙伴救了上来……”走在熟悉的小道上,继续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折一根狗尾巴草去蹭母亲的耳朵,她嗔怪:“你还小是吗?从小到大都欺负妈。”脸上却是溢满幸福的笑容。
遇见一大伯和母亲打招呼:“这是"千金"?”“是啊,认不出了吧?”大伯对我说:“都这么高了呀,从小手长脚长的。你天光(满月)的时候,我在厨房炸豆腐,当时不够油,我就加水,也炸熟了……”“大伯是在焖豆腐吧?”“是啊,也差不多的了。呵呵,你都长这么大了,认不出来了……大人易老,细人(小孩)易大……”我们站在柿子树下,说了会儿话。有阳光透过叶子洒落下来,一地斑驳,风一吹,影子也跟着跳舞。我们一起说着那个遥远的从前,仿佛就在昨天。“阿妹,你来了几天了?”大伯问。我心一沉,继而笑答:“早上才回来的,晚上就要下河源了。”
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儿如果没有出嫁,无论年纪多大,回来就说“回”。但是一旦出嫁了,哪怕是刚刚结婚,回娘家也说“来”的,父老乡亲改口都改得很迅速并且自然。可这一声亲切的问候,在我这个刚出嫁不久的女儿听来却有种生涩的痛感……
那些年,读书、工作,多少次离家,又多少次回家,奶奶、父母、左邻右舍都会说一句:“转屋夸了(回家了)?”多少次我都会雀跃地答一句:“转(回)了”!只是,这一路转啊转啊,一年复一年地转啊转,就转为 “来”了,我就像远道而来的客人,生疏、不适,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无力辩驳。
可是,这里是我的出生地,是我温馨的家园,一草一木都连着我的故事,一砖一瓦都见证了我的成长……那些古老的风曾怎样亲吻我的脸颊;那个老屋有我的泥土块涂鸦,我用水桶从井里挑了多少桶水,倒进厨房的大水缸;门前的桂花树还是和父亲一起栽的,流淌的河水倒映过我多少天真烂漫的笑靥……我本来就属于这里,回来是多么天经地义。可是一个“来” ,便把我拒之门外,当成了外人。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发呆,房间长年没有人气,有一年没住了吧,发霉。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小学的课本,整整齐齐地排在桌子上,蒙着灰。窗口上的风铃,时不时发出“叮叮当当”微弱的声音,那是小学时一个同学送的生日礼物,当时我不够高,是父亲帮忙挂上去的。床头上贴了个“您”字,两边是龙凤交接的彩色画——初中时一个喜欢我的男生送的,当时不懂,觉得好看就贴在墙上,十几年后他告诉我是“心里有你”的意思,当然这是后话了——因为不懂,也就没有下文。
有些郁结的情绪无处躲藏,走出房间,看见奶奶的照片挂在墙上,微笑地看着我,这是20年前,“走江湖”的摄影师路过我们村的时候拍的,当时花了10块钱。我站在奶奶身边,说:“阿婆,要笑哦!”她就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样子,笑得很羞涩。那时候几乎每个老人家都有拍这种照片,可我分明觉得奶奶的照片是最好看的。
在桃树生长的地方,我曾追一只蝴蝶做标本,从这大坡直接掉河里去了,当时奶奶还叫我喝几口河里的水,说掉在哪个位置就在哪个位置喝几口水,就不害怕了。春天,我摘过这里的桃花;果子成熟的季节,我也摘过这里的桃子。可是,如今桃树不在了,奶奶不在了,这里已一片荒芜……
你看,我是多么清楚地记得这里的一切,那么多细节,没有谁比我更懂得和在意。只是,怎么突然之间,我就成了客人了呢?不由地想起了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说不出的惆怅。
转眼,天色已晚。母亲摘了些许黄皮,说要晾干,煲水喝,可以止咳;还摘了许多芒果(不记得这棵芒果树是我种的还是弟弟种的),然后再去菜园里摘了一些青菜。她把这些全都分成两份,让我带其中一份回夫家。我拿起手机,拍下了门前的小河、花树下的老屋,拍下了曾经热闹非凡的晒谷场,就和母亲提着大包小包的果蔬离开家了。
终究还是要离开,回不去的地方才叫故乡。只是有谁记得,在这个村子里,多少与我一样的小女孩,在这里长成姑娘,又嫁到了村外,多少次归家被邻里问 “来了”,她们也曾和我一样感到失落吗?
“归去来兮”……想起了陶渊明的名句。
新闻推荐
河源市召开政务服务改革工作座谈会 推进政务服务改革 助力“两个河源”建设
○本报讯记者苏勇军8月21日,河源市召开政务服务改革工作座谈会。会议强调,加快推进全市政务服务改革工作往深里走,为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