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明孝陵

□谢锐勤

这是晨早的时光，明孝陵寂寞掩映在江南的山林中。

走过精致的金水桥，就来到主体建筑区，仿佛走进了一条漫长的历史走廊中，明孝陵的前世今生是和朱元璋紧紧纠缠在一起的。

南京城是有些王者霸气的。当年，秦始皇看出来后，凿断龙脊，引入淮水，王气遂奄奄一息，难成大势。自东吴始，六朝相继在此立业，哪怕中原疲弱，南京城的帝王霸业也总是差一口气。金陵霸业，给后人留下的总是一声叹息，“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至今，最让南京留名的还是金陵八艳，还是胭脂水粉秦淮河，还是一代又一代的凄婉爱情故事。“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几千年传统下来，金陵城被打上深深烙印：声色犬马就是其繁华、风流与温软的标签。

朱元璋一统是个特例。登基后不久，他就很关心自己死后的“天堂”，选定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后，便开始营建陵墓。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历时23年的建陵工程才告结束。朱元璋在遗诏中说：“丧葬仪物，一以俭素，不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无所改。天下臣民，出临三日皆释服，无妨嫁。”然而下葬时，却让四十多位国色天香的嫔妃殉葬。金枝玉叶顿委尘埃，惨绝人寰，阴鸷气息扑面而来，一弥漫开便是六百多年。怪不得郑板桥要感慨：“闻说物换星移，神山风雨，夜半幽灵哭。”

仿佛要配合孝陵的氛围，天空下起了小雨。盛夏的细雨覆盖住燥热的地气，浸润了远近的山林和殿宇，石板路愈发光滑，孝陵的世界完全沉静了下来。甬道尽头是明孝陵主体建筑正门——文武坊门，门内碑殿上的“治隆唐宋”，是康熙第三次南巡拜谒明孝陵时所题写。作为异族统治者，如果无法在文治上深入人心，王朝便会底子不稳。早在康熙首次南巡时，便对明祖之陵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文隆渥，踰于常祀，是乃千古盛德之举。”把前明遗老和士子们感动得痛哭流涕，这才有了“康乾盛世”的出现。碑殿两侧还有乾隆巡谒明孝陵时两首题诗，风流归风流，乾隆还是深懂得他爷爷那套帝王之术的。

御道尽头是享殿。原享殿已毁于清咸丰年间战火，从残存遗址判断，当时的享殿规模远比北京十三陵明成祖的长陵享殿要大。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当年烟雾缭绕，亭阁相连，松涛林海，鹿鸣其间的盛况已经一去不复返。

越过内红门，走过大石桥，眼前是一座全部用大条石筑成的大型建筑——方城。方城拱门内是一条深长的隧道，出隧道后向南登上方城便是明楼。在宝顶前建造一座高大的方城和明楼，其中又夹以深送的隧道，更增添了庄严肃穆的气氛，显示出帝王的尊贵与威严。在明楼上远眺，孝陵全景尽收眼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方城之后就是宝顶，参天大树下正是明太祖和马皇后合葬的地宫，至今未发掘。宝城下是怎样的神奇世界呢？会有兵马俑一样的奇迹吗？会有还未揭开的历史迷局吗？一切都不得而知。“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独自站在宝顶最高点，烟雾漫溢，万籁俱静，只有小雨在滴滴答答滋润着四周的花草树木，有风雨声陪伴，朱元璋在泉下也就不落寞吧？

“金陵昔时何壮哉！席卷英豪天下来。”世界遗产委员会的评价是：中国明清皇家陵寝依照风水理论，精心选址，将数量众多的建筑物巧妙地安置于地下。它是人类改变自然的产物，体现了传统的建筑和装饰思想，阐释了封建中国持续五百余年的世界观与权力观。明孝陵，无疑是最好的注解。

动荡归于安宁，纷争归于平息，再雄才大略的人也终要归入黄土。走出大门回望，经过六百多年风吹雨打的明孝陵笼罩在一片迷离烟雨中。想着那些残破不全的石人石兽，康熙留下的“治隆唐宋”，苍凉残缺的石阶柱基，也都快漫漶不清了。曾经的王气抵不上后世的颓废，想到此，一股“金陵王气黯然收”的悲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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