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枝:我们跟乡土的关系并没有结束

羊城晚报 2019-03-31 13:01

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近日,青年作家沈书枝的最新散文集《拔蒲歌》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是作者的第三部散文集,其情愫与内核仍是作者一贯的写作主题“还顾望旧乡”。不同的是,在新作中这“还顾”的内容既包含过去,也写及现今。在乡村日渐凋敝,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的时代背景下,作者用真诚质朴的文字,为读者记录下从过去到现在乡下的生活。身处城市,异乡人模糊的自我定位以及与故乡真实的距离,让乡土成为可供抒情的遥远存在,而沈书枝笔下的“南方”,也成为我们每个人心中用来抵御外部庞杂世界的精神乡土。

沈书枝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皖南乡村,是南京大学古代文学硕士,近年来,在非虚构写作领域崭露头角。2013年出版第一部散文集《八九十枝花》。2014年获“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佳作奖。2015年凭借作品《姐姐》获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非虚构组首奖。2017年出版的长篇非虚构作品《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以一个普通农村家庭为切入口,记述了几十年来一家人的生活变迁与姐妹五人的生命历程,将新一代农村人向城市转移过程中的新奇和因不适带来的痛楚克制地描述出来,真实而触动人心。该书被多家报刊媒体选载推荐。此次出版的《拔蒲歌》中既收录了作者最擅长书写的家乡风物之作,也有如《安家记》之类突破自我的现实力作。

访谈

A与自然亲近的力量在写作中显现

羊城晚报:你将新作《拔蒲歌》称为“还顾望旧乡”之书。与过去的作品相比,侧重点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沈书枝:这本书的侧重点应该还是关于皖南乡下的风物自然描写,延续了我的第一本书《八九十枝花》的内容,不过也有些变化是自然而然发生的:除了乡土的风物外,也第一次掺入了这些年在北京所看到的自然,与租房、生活的个人经历。

羊城晚报:从《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八九十枝花》到《拔蒲歌》,你一直在书写乡村。何以对乡村念念不忘?

沈书枝:我是一个从小真正在乡村长大的人,所受教育是从小帮家里干力所能及的活,五岁开始,就和妹妹(我们是双胞胎)一起跟在爸爸妈妈和姐姐们后面下田打稻,抱稻铺子,第二年就学着割稻。春天放学去田里挖猪草回来给猪吃,放假的日子和妹妹一起轮流放牛。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这种生活给我的影响是,它不仅使我对乡下生活有一份真实的感受,人也在做事的同时,浸润在自然里。它使得一个人在天性上觉得乡下与自然可亲。这种可亲当自己还在家乡时未必会意识到,随着读书工作渐渐远离地方之后,才逐渐明显清晰。

当我开始写作,这种情感渐渐显现它的力量。这是我最熟悉的一份生活,因此自然地就选择了把笔写向它。写了三本书还没有结束,是因为家乡对我来说不是“故乡”,不是一个过去的幻影或凝结的琥珀。它仍然存在于那里,这些年在外表上没有很大的变化,虽然实际上内里已变得很荒静。我爸爸也仍旧回到了家里种田,我们每年还要回去好几趟,这份生活对我们来说仍在延续,因此很自然地想把这正在发生的当下也写进去,而不是只有一个乡愁式的凝望回顾。

B 想要记录现在的普通乡村生活

羊城晚报:对植物的喜好和描写是你的散文写作比较显著的特征。为什么对这个方面特别感兴趣?

沈书枝:如上面所说,这大概和我从小在乡村中长大的经历有关,人与自然得以接近,不知不觉形成了对植物的喜爱。也因此在这些年认识了一些江南常见的植物,到北京工作以后,也把这边城市里的一些常见花木渐渐都认识了,这好像是在和一个城市打招呼,渐渐了解了一个城市四季的变迁,是真正在心里接纳的第一步。

羊城晚报:《拔蒲歌》从写作到出版历时五年,延续了第一部散文集《八九十枝花》的写作内容与情绪。对于不断写作的题材,如“故乡”“童年”等等,在写作的过程中,你会产生新的认识吗?

沈书枝:会有一些新的认识吧,但也并不很确定是否真有深入一点的想法。我写《八九十枝花》时,还可以说是纯然的童年生活记录,花草也好,饮食也好,人事也好,可写的回忆很多,随意捡拾,便有纷至沓来之意。到《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则有意想完整记录下家里姐妹五人的成长经历,希望从中看出皖南乡下一隅普通人家过去的生活与当时的种种,是一种类似于“已经消失的小路”的生活记叙。

《拔蒲歌》里,我则开始想要记录现在的普通乡村生活,不是牧歌情调的渲染,也不是荒芜凋败的哀叹,只是想写下比较真实的生活。我去年回乡下较多,一年中回去了四五趟,每一趟都断断续续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左右。本意是想记录我爸爸四季种田的工作,他已经老了,很快就要种不动田了。这一年我重新认识了乡下的四季。当人成长以后,再回到家乡,你所认识的,实际上跟过去的认识是不相同的。

首先它是一种风景上的触动,过去的风景以一种熟悉而又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过去的生活经验和长成后所积累的审美经验,同时作用在身上的时候,你所感受到的触动,其实要远远超过或大于小时候所感受的。其次是更为真实地了解了一些现在生活在乡下的人的生活。除了普通印象中的老弱病残以外,也有一些壮年还生活在那里,他们也都有着一些各自为生的工作,你可以看到他们那种很劳累但是有时候也很狡黠的生活。乡下虽然是在一种衰落的过程中,但随着时代发展,实际上也有一些新的生活方式渗透进去,比如农村的路修好以后,很多在镇上卖东西的人,也会骑着电动三轮车或是开着小面包车,把东西带到乡下,送到人家门口去卖。吃穿用度都有,很多时候会是一些劣质产品,乡下的人可能不知道,同时他们对品质这件事有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接受,所以能看到一些真实的生活面貌。

羊城晚报:文学与地理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沈从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李娟的阿勒泰等。芜湖南陵在你的写作里扮演怎样的角色?

沈书枝:我的写作虚构的痕迹很少,南陵就是我的家乡,是我写作的来源吧。至于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之乡,目前其实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希望自己是在家乡背后,为它服务,做一点自己能做的如实的记录。

C写作曾深受周作人、沈从文影响

羊城晚报:有评价认为你的散文有冲淡古典之道。你是如何探索、形成个人风格的?

沈书枝:我大学本科读的是中文系,硕士读的是古代文学专业,从本心上来讲,个人是很偏爱古典文学的。但我在写作过程中,其实很少引用古代的诗词,可以见到影响痕迹的,可能是有些文章里,在一些字词的选择方面,会倾向于选择一些古代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词汇。更隐秘的方面可能是一种对于古典情致的偏爱,比如这本《拔蒲歌》的书名,实际上来源于两首南朝民歌《拔蒲》,“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我自己后来没有再读古代文学的博士,用这个具有古典意味的情歌典故做书名,实际上也是一种对自己所喜爱专业的一种纪念吧。

我个人的写作从模仿开始,我念大学时,最喜欢的是周作人、沈从文、废名还有汪曾祺的作品,读了不少他们的书。在开始写作时,学习模仿的对象就是他们。尤其是大学时写的一些乡土小说,以及一些关于乡土的散文,受沈从文和周作人影响的痕迹很明显。后来在写作过程中,才在语言上慢慢摆脱这种影响,转而用自己的语言写起来。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开始了自己的写作,虽然在精神上还是一直仰慕着他们,希望追随他们。

D想写一部关于女性生活的小说

羊城晚报:你的写作时间跨度超过十年,期间的生活经验、人生阶段似乎也发生着变化。这些是否会对你的写作风格、题材产生影响?

沈书枝:实际上我开始写很多关于南方的事,是在离开南方到北京工作以后。离开了自己从前几十年所惯常生活的地方,来到一个物候与饮食很不相同的陌生之地,对南方的那种感情才彻底被激发出来。距离是一种催化剂。我在北京生活久了以后,熟悉了这里的四季,慢慢也开始写这个城市,比如《拔蒲歌》里的《北京的春天》《蝉时花》《牵牛花记》,都是记北京的草木生活,这种记录和我对南方的想念相交织。书的最后一篇《安家记》,写的是这七年在北京租房安家的生活,是一片普通的北漂生活的切片。人生的变化给写作带来不言而喻的影响,比如现在有了小孩之后,我深深感觉到,需要照料小孩的生活,对于家庭和女性是多么大的影响,很想自己以后能写一部关于像我这样在照顾小孩与自己写作的双重生活里挣扎的女性生活的小说。

羊城晚报:你的写作似乎源自豆瓣,也因为豆瓣被更多的人知道。豆瓣上的写作又不同于其他网络平台。你的体验是怎样的?

沈书枝:我在豆瓣上写作,大概从2010年开始,到现在已是第9年。曾经有几年时间,在豆瓣日记上发文章(豆瓣把发长文章叫做写日记)是一件很流行的事,或者说,在友邻中是一件很热烈的事情。有一个阶段,身为友邻的大家甚至会纷纷写着同样的题目——看到别的友邻写了一篇,觉得自己也有话说,于是自己也写一篇。在这种相互激励的氛围里,出现了很多很好的写作者。我觉得豆瓣上的写作风气其实较为文艺,网络文学的痕迹在很多人身上并不明显,写得好的也大有人在。

这几年豆瓣的文学创作发生了一些转向,对于文艺作品的关注在下降,日记受到的关注已经变得很少。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网站,在上面认识了很多很好的朋友,也感谢读者在这个平台上给了我最初的关注。直到今天我还是每天都上豆瓣,也持续在上面发内容,这是一个像自留的花园一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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