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万户皆春色
《岭海生名粤》
郎国华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9年1月
定价：168.00元
●刘根勤
近代以来，报纸在中国蓬勃发展，传统史学得到更大发展。原因很简单：报纸本身就是历史的产物，同时又担当了史学传播平台这一功能。许多高水准的报纸，直接就是优质史学内容的原创地。同时，高水准的报人，往往一身兼有报人与史学家双重身份。
梁启超是这方面的典型。他的新会同乡陈垣，也有新闻从业经历，甚至因此选上议员。大众层面而言，他在报界的名声不及梁启超，但在史学界乃至世界范围来说，他的专业成就是超过梁启超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曾经说过，20世纪20年代，中国有世界声誉的史学家，只有王国维与陈垣。
南方报业是中国新闻业的重镇，贡献巨大，育人无数。这里也有许多底蕴深厚潜心治学的专业报人，在到处采访与编写稿件的同时，出版许多个人专著。相比学校与科研机构中人，他们更符合传统治学的气质，就是钱钟书先生所说的“学问本是荒江野庐中二三素心人商讨之事”。郎国华博士的《岭海生名粤：宋代广东经济九章》，就是这样一本素心之作。
众所周知，经济史是经济学的基础，也是参与经济生活的常识。经济史需要史学的专业功底，也需要经济学与数学的训练。比如经济政策、户口与财赋这些东西，都不是一般的史学家可以胜任，遑论新闻界人士。
明清以来社会经济，尤其是东南地区的经济史，是学界热点。这方面最有成就的是中山大学梁方仲与厦门大学傅衣凌两位先生。
但宋代是个至关重要的节点。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广东“秦汉时方为蛮裔，唐宋时始为神州”。相比于唐代，宋代广东的变化幅度要大得多。从宋初被称为“大小法场”到后来的人间热土，其中离不开唐宋之际中国版图的变化与经济中心的南迁。
郎博士加盟南方报业近30年，见证与参与当代广东的飞跃式发展。同时，他在暨大师从宋史专家张其凡先生。张先生是陈垣之子陈乐素的高足。可谓本正源清，一脉相承。新闻素养与史学积累，相互激励彼此滋养，使郎博士能在两个领域同时厚积薄发。
这本《岭海生名粤：宋代广东经济九章》16开本，320页，入手厚重，有高头讲章之感，令人敬畏。但开卷之后，常常心领神会乃至笑出声来。
此书出版于去年年底。此前，郎博士已出版《从蛮裔到神州——宋代广东经济发展研究》，这是首部全面论述宋代广东经济的专著，真正填补空白，在业内评价很高。但从阅读体验角度看，全书无一插图，面目严肃，形式沉闷。
郎博士是专业报人，坚持“好东西要分享”这一理念。他觉得学术既可以真也可以美。于是起意将专著修订为“通俗版本”，“使历史与现实之间，无千年之阻隔”。于是便有了《岭海生名粤》这本雅俗共赏的奇书。
书名效仿《楚辞》，九章分别是：环境迁变、政区严格、人口发展、农作进步、工场创新、商贸交通、海丝扬帆、流人贡献、政策嬗变。在我看来，大体可以用九个字来概括：天、地、人、农、工、内、外、流、政。
其中内与外分别指国内与国外商贸。时下火热的大湾区与“一带一路”，都可以从宋代广东的内外贸易中寻找灵感。流，则是指外来的贬官流民，当然苏东坡是其中的翘楚，这些北方来的精英，为广东建设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政，则聚焦于经济管理政策，这需要很强的政策解读能力。郎博士长期从事政经新闻，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至少在通俗领域，全书称得上体大思精，考证精详，信息宏富，可以当成严谨的工具书来读。其中先秦到南宋的政区设置、两宋之间的户口变化、宋代市舶司历任官员、南粤古驿道保护规划图等资料，以及18个历史小知识栏目的设置，这些都齐全有用。
此书在思辨上也独具慧眼。在采纳很多传统观点时，不乏自己的判断。比如在第三章《人口发展》第四节《三大民系萌芽》中，提出“现在学术界一般认为，汀、赣二州是客家人形成的摇篮。但宋代已经来到梅州的这些移民是否就是客家先祖值得商榷”，转引了移民史家吴松弟说的“颇值得怀疑”。
更难得的是，该书体现了郎博士致力传播的用心，插图多达300幅，许多都是珍贵而罕见的历史资料，还有许多当代人工作生活的图片，以及郎博士的工作照。
在他的几张工作照中，我发现，从考察宋井、雷州石狗到龙川越王井，他经历了满脸青葱到华发早生，不难想象，宋代广东经济这个主题，还有繁重的新闻工作，消耗了他多少青春与才华。
此书行文，颇具文史会通之气。每个篇章开头，都有一首两宋以来写广东的诗作，有一篇自创的散文体引子。刚开始描述瘴气时，也是笔锋一转，从《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南征孟获开始讲起。这种体例使得全书超脱过去几十年间史学著述常有的“见事见物不见人”的枯燥无趣，别有一种风流蕴藉，读来轻松而有美感。
提到流人对广东的贡献，自然绕不开苏东坡以及他的弟弟苏辙、儿子苏过。郎博士一句“他不是被贬官，就是奔波在被贬官的路上”，就使人百感交集，瞬间穿越了时空，同情与敬仰油然而生。这种情愫，贯穿在全书中，对宋代士民建设广东的筚路蓝缕、艰难苦辛的敬意，洋溢于字里行间。
值得一提的是，“岭南万户皆春色”这个标题，不仅表达了郎博士作为外省人对广东的热爱，这也是幸存下来的历代流人的情感，苏东坡如此，明代的汤显祖也是如此。在心胸开阔的读书人看来，广东就是他们的新大陆。这方面，可以参考周松芳博士的《汤显祖的岭南行》。
所以说这本书不仅是报人著史的代表作，而且立足当下，目尽远古，悠游文史，张弛有度，可以当美文读，可以当旅行索引。一书在手，在美食美景之外，更有知识的充实与情怀的涤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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