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赤山□徐群
微观世界
论海拔,句容境内,赤山228.9米的个头,远不及正北、正东,与其遥相呼应的佛教、道教名山宝华山、茅山。且不隶属于哪个山脉,仿若一朵红莲,兀自与世无争地在秦淮文化的源头、湖熟文化的核心区域、赤山湖国家湿地公园的西北端绽放。
300万年前第三纪中后期的一次火山喷发过后,江南大地,多了一座目前所知最大的死火山；面积4.2平方公里的隆起,造成局部地壳断裂下沉,形成环山的C字形洼地,碧水淙淙,在东南麓汇聚成名扬天下的赤山湖。独特的形成方式,赋予赤山独特的表里如一的红色砂岩。赤山,由此得名,别称赭山、丹山、绛岭。
春夏秋三季,曾多次登顶矗立在句容西南与南京交界处的赤山,醉心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写过一篇有关山脚下那条由东往西浩浩汤汤流淌的秦淮河源头之一的句容河的散文。而冬之赤山,从未涉足。
2018年的第一场雪过后,大学地理专业毕业、在赤山当地工作的兄弟齐热情召唤:“大哥,来赤山看雪吧!看湖熟古八景之一的《赤山映雪》。洁白的雪花在红色的山岭上空飞舞,栖息壁立千仞的红色砂岩,红白交错,那是怎样的一种触目惊心的默契色彩组合啊!阒寂雪地,你还可以肆无忌惮地高歌《绛岭樵歌》。跑调、记不得歌词都没有关系,希望、快乐,生命最美的天籁!”
齐口中的赤山,于我,有不少是首次听闻。赤山,300万遐龄,一路走来,每一寸红土、每一片砂岩,见证、承载了人世间多少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啊!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己亥年正月初四,天降大雪。瑞雪兆丰年,新春真切的愿景。忍不住致电挚友海,去赤山访雪!
眼前的赤山,被雪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些平日里苍翠葱郁的植物,全部披上了洁白的纱裙,一派唐人宋之问《苑中遇雪应制》诗中“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的景象。积雪太深,无法登山,我们只能将车停在赤山闸的东侧,用目光与山对话。外形并不高大的赤山,因了地处金陵东南战略制高点的地理位置,茅山、秦淮水系重叠、交接,吴楚、湖熟、秦淮文化渗透、融合,史载,伍子胥、勾践、秦始皇、孙权等帝王将相都曾在此留下足印。这不,雪后的赤山像一座粉妆玉砌的阅兵台,指点江山的绝佳地!上世纪60年代,赤山出土了商周时期象征王权的铜钺、汉代百姓日常生活中用来装水盛盐的双系釉陶壶。两件文物,充分论证赤山在湖熟文化,甚至秦淮文化中举足轻重的政治、文化地位。突然臆想,如果这时攀爬上山巅停机坪西北侧冰雪覆盖的废弃碉堡,放眼四周,近处的村庄、河道,远处的茅山、紫金山,想必尽收眼底,人,就是“一览众山小”的巨人。
朋友宾是土生土长的赤山人,他曾多次绘声绘色地讲述有关东茅棚下那片美人地的传说:居高临下,美人地就是一具身材完美、乳峰清晰可见的裸体女子!直听得当时正值青春的我们,恨不能立即抽身探访。“雪美人,胴体一定愈加婀娜多姿!”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海不无遗憾地喃喃自语。
踩着鞋帮深的雪,我,沿着赤山湖西外河东大堤往南走。
雪后的世界真安静啊!赤山,是鸟的天堂。可雪后的各色小精灵呢?杳无踪影,只有我踏雪发出的“沙沙”声响。农田、村庄、河流,一幅空明、澄净的水墨画。总觉得这画少了点动感。蓦地,堤岸下,水、雪交接处,一条搁浅的小渔船闯进画面,一只长腿鹭鸟纹丝不动地独立船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一幕,唐代诗人柳宗元诗作《江雪》情景再现。忌惮于对雪下地势的未知,我放弃了取代鹭鸟,做一回蓑笠翁的冲动。可是,诗意,已经瞬间穿透这无边无际的雪地,漫溢到赤山的角角落落。
赤山,一座佛山,宋代以来,圆寂寺、绛岩寺、天云寺……大大小小的寺庙,晨钟暮鼓,梵呗声声。宾说,山北大茅棚大庙里有两株树龄700岁的桂花,花开时,山里孩子会去树下收集落花,制成桂花茶。我不习惯喝花茶。齐说,火山土培育的绿茶,不仅口感好,还富含多种微量元素。
雪与茶,一个清新脱俗,代表独善其身的节操；一个清香雅致,彰显君子之风。《红楼梦》中,妙玉招待黛玉、宝钗的体己茶,是用她5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煮出来的。积攒梅花上的雪化水煮茶,此种闲情逸致,颇为符合妙玉的高洁心性。唐代陆龟蒙也有用松针上的雪煮茶,尽显隐逸之士风采的诗文。诗仙李白曾来过赤山。只是不清楚,李白是否青睐赤山茶,采集山里的雪水煮了喝?赤山茶是否一杯甘醇的美酒,饮后诗情勃发?
做不了李白、妙玉,那就允我附庸风雅一次:取出保温杯盛满雪水,等到春暖花开,赤山茶树萌芽,讨一捧新茶回家,一个人煮泡了慢慢地啜饮。
赤山闸往北,过一座有些历史的水泥拱桥,就是南京地域。桥东河段,名曰句容河；桥西,唤做秦淮河。赤山一带的河流湖泊,最终在此交汇,经秦淮河一路奔腾至滚滚长江。
站在桥上眺望西南方,赤山,像一位白衣、白眉、白须的智者,保持300万年不变的姿势,静卧天地间,轻揽赤山湖在胸前,指引秦淮河的朝向。桥面,行人足印、车辆辙印,漫散浓郁、热烈的年味。要是有人从桥上经过,画面会更加灵动。许是诚意打动了上天,思忖间,从桥北驶来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位60余岁的老农,带他着一件大红棉袄的老伴,去桥南娘家拜年。他俩一路欢天喜地地调侃,幸福感,一浪高过一浪地冲撞我的耳膜。
鲁迅先生这样描写江南的雪:“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雪落赤山,轻轻触摸前世今生,尤其那些与当下休戚相关,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过往,就像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对夫妇,老去的是岁月,不老的是情怀:我们,收获雪下的热,感知雪后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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