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访梅
大寒过后,春天的步履就姗姗而来了。
天气依旧料峭,但掠过梢头的花信风正好清醒旅人的头脑,寒天背景下的萧瑟景致恰好给思想留待更多填补的空白。
从岭南出发,几度北上金陵,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登上紫金山,俯瞰并打量一番这座收留过从逐鹿中原的吴国到繁盛一时却昙花一现的南北朝,及至于历史的隧道走得长远一点的明王朝的驿站、古都。
历史过客般随风而逝,映入眼帘的那一树树或炽烈如血、或金黄高贵、或素洁纯贞的梅花,总会聚焦成视野中最为灼目的胜景。
秦淮河畔,绽放过短暂的繁盛华年,遗落过如鲫而去的王公贵胄与风流才俊的倜傥身影。但拥挤在脑海更多的,还是被血火交融、刀剑铮鸣、民不聊生裹挟、锻铸于城头大王旗变幻过程中的,从金陵辐射整个江南“士人”身上梅花一样傲霜斑斓、梅骨一样遒劲坚韧的精神——血性浇铸的风骨!
原产我国的梅花,已有 3000多年的栽培史。残冬将尽春意萌动,以中国的龙脉秦岭为自然分界,梅花俏然一枝,自南而北,独步早春,凌寒吐艳,凛然绽放,铺展出浩荡的绚烂版图。被誉为“东风第一枝”的梅花,也因此位列二十四番花信之首、中国十大名花之魁。
说到赏梅,江南无疑最佳。而金陵,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代表,这种风尚主要源于六朝古都南京的历史、文化与性格。
《建康实录》记载,金陵人赏梅的习俗始于六朝,及今已有1500多年历史。翻阅中国诗歌,以梅入诗的六朝诗人的确不乏大家名篇,比如鲍照的《梅花落》:“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陆凯的《赠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谢朓的《咏落梅诗》:“新叶初冉冉,初蕊新霏霏。逢君后园讌,相随巧笑归。亲劳君玉指,摘以赠南威。用持插云髻,翡翠比光辉。日暮长零落,君恩不可追。”阴铿的《雪里梅花诗》:“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销。” 谢燮的《早梅》:“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等等。
诗人以梅为媒,寄予了自己怎样的情志?卓尔不群、深情厚谊、不畏困厄、敢为人先?我们无需考证诗人笔下的梅花出自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还是紫金山的梅花坞,但从他们的诗作中显然感受到了那个时代诗人特有的梅花情怀,也渐渐导引出一种从文人雅客背着酒壶,或担着茶具,到市井细民呼朋唤友,歌呼吟啸,踏雪赏梅的风俗。由此,南京植梅赏梅的历史自六朝至今而不衰。
南京访梅,首选梅花山。
位于明孝陵景区内的梅花山,植梅超过1500亩,品种近500个共4万余株。导游说,梅花山的梅花以品种奇特著称,名曰“半重瓣跳枝”的梅花,一朵花上竟然有三四十片花瓣,为梅花山独有。一株“蹩脚晚秋”名梅,花色红中泛白。还有,“朱砂梅”满枝绯红,“玉蝶梅”素静雅洁,“宫粉梅”著花繁茂,“龙游梅”舒展飘逸。由于品种花期的差别,每年二三月,各种颜色的梅花争奇斗艳,如花海一般灿烂纷繁。登上“观梅轩”远眺,一山梅花尽收眼底。
今天的南京,除了梅花山,雨花台的梅岗、城西的古林公园、溧水的傅家边都是赏梅的胜地。但昔日的龙蟠里、梅花坞、清凉山北的陶谷、秦淮河边的乌衣园的梅花胜景多因战火早已萧条寂寥了。只有雨花台龙泉寺内一棵鹤林素禅师手植于唐朝的古蜡梅,主枝死后发新枝,在一千多年的死生中,至今还延续着生命、见证着岁月。
眼下确实是赏梅的好季节,因为看过梅花,心中的春天才算正式开始。梅花绽放,春天渐至,人们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和温暖的阳光,出门踏青。看梅花吐蕊,赏灿然如锦,览宛若云霞,将新春的祈愿告诉每一朵梅花。
从金陵出发踏雪走进扬州、苏州、嘉定,我的眼里是江南的梅,从今天回望六朝、宋、元和明、清,我品读到的是梅之风、梅之骨。
承汉启唐的六朝——吴、东晋、刘宋、齐、梁、陈这三百余年间,北方战争频繁,大批北人南渡至战争较少社会相对安定的南方,中原地区先进的生产技术与丰饶的文化,无疑为江南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创立了良好的社会环境,中国南方得到巨大发展,创造了极其辉煌灿烂的文明,在科技、文学、艺术等诸方面均达到了空前的繁荣。当时的南京城和古罗马城并称为“世界古典文明两大中心”,在人类历史上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建安七子”之首的孔融,写下《饮马长城窟》一诗,借秦筑长城深刻揭露了当时繁重徭役给民间带来苦难。他不满曹操雄诈,“多所乖忤”,抨议时政,言辞激烈,虽终为曹操所忌,枉状构罪,下狱弃市而未屈。凌厉傲岸旷逸不羁的嵇康,面对莫须有的罪名,临刑的嵇康神色自若,奏完一曲《广陵散》,从容赴死。
明崇祯帝自缢后,清军围攻孤城扬州,敌帅多铎遣人持书招降。众寡悬殊,守城无望,但守将史可法昂然道:“吾为朝廷首输,岂肯反面事人!”城楼之上,他写了上奏朝廷的遗表,又写了五封遗书。此书一上母亲,一留夫人,一致亲属,一给义子史德威,一交清军统帅多铎。史可法留下遗言:“我死后,葬在梅花岭上。”当史可法的绝命书在今天重见天日的时候,人们吃惊的发现,绝命书卷竟有皇太极后人乾隆帝手书的“褒慰忠魂”四个大字。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每当中华民族处于大动荡、大变幻之际,必会涌现出至忠至烈,可歌可泣的中国脊梁——“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舍身求法的人,为民请命的人”。但这所有的人伦世事都归诸忠奸、善恶、是非,家国、疆域、民族的概念均因时而易,纵然王朝更迭和政权对峙前赴后继,而正义价值、道德标准和纲常伦理千年不变。
正因高竖在中国脊梁心中至高的正义、道德、和纲常——中华民族的大一统,所以天下崩裂,战火蔓延,国难当头之时,那些忠烈之士,或为封疆大吏,或为布衣文士,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殉节死国。义士、英雄用鲜血和生命书写了自己的忠诚与坚定,以壮怀激烈视死如归的行动,彰显出玉洁冰清欺霜傲雪的梅花气节。
梅花,最有血性的花,最有气节的花。
“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读到这句,我想起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秋瑾;想起了在长城喜峰口、古北口抗日杀敌的中国将士、血祭轩辕的太行英魂……
“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读到这里,我想起了凋谢快过绽放的雪中梅花!当然还有那些敢于刺破黑暗、敢于撕破伪装,不阿、遒劲,卓越、桀骜,坚韧、强悍的真实灵魂。
童叟无欺的时间证词告诉我们,在岁月豪迈而无情的脚步声中,听得出谁是堂堂君子,谁是烈烈丈夫。如果一个民族没有支撑头颅的脊梁骨,必然丧失思想,而思想,只有沿着脊梁的曲线,才可能走得久远、抵达深邃。
公元501年,北魏将领陆凯率兵渡过梅岭,时值岭梅怒放。立马梅丛,回首北望,陆凯想起了好友范晔,把一枝梅花装在信袋里交给北去的驿使,暗暗捎给范晔。范晔拆信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枝梅花,并有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读罢,范晔黯然泪下!他被于陆凯一身清白、忠贞爱国、盼望祖国早日统一的精神深深感动。因为一封信,一枝梅,寄托着一个时代、一位将士的良心和灵魂。
隐居九里山植梅千株的元代画家王冕,在“梅花屋”写就的《墨梅》诗名扬天下:“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用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由此,不难读到王冕蔑视蒙元权贵的傲岸人格。
与陆游的咏梅诗相比,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反其意而为之,他的“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借依梅花不畏严寒、独步早春的品性,则抒发出英雄乐观的豪放情怀。
梅花,多少文人心灵的祭品!这缘于他们对梅树姿势的向往,对梅花风骨的青睐;亦缘于对缺钙、软骨、没血的懦夫和败类的不屑与鄙睨!
初春,访梅金陵,访梅于江南的苏杭扬州。在一树花,一树海,一树美的等待中,摩肩接踵的赏梅人咯吱咯吱地踏雪谈笑,黄的、红的、粉的、白的梅花映照出他们脸上充实的悠闲、惬意和幸福。但不知他们是否会在意那一树树花的思想?
花有花性,国有国性。翻阅几千年的中国历史,纵观南北,横览东西,梅花本性当是吾民之性、吾国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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