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史才造诣深 读练恕《多识录》
■司雁人
练恕（1821—1838），字辛福，号伯颖，连平州元善镇东昌街练屋人，练廷璜之子。自幼聪敏，七岁随父于江浙一带读书。十一岁至十六岁间，编著有《后汉公卿表》《后汉书注勘误》《西秦百官表》《北周公卿表》《五代地理考》《明谥法考》六部史学专著，撰写有《唐藩镇论》《马援征交趾论》《王猛张宾论》《高欢宇文泰论》《〈纲目〉荆轲书“盗”论》《拟晋书载纪序》《汉劫五诸侯兵考》《扬雄传书后》《北魏书跋》《汉宣帝麒麟阁功臣颂》《光武中兴颂》十一篇考史、论史杂文。体弱多病，十六岁肺病复发，仍沉迷于著述。道光十八年（1838）五月，病逝于其父任所上海县署，年仅十八岁。其父廷璜先生将其遗作整理成《多识录》刊行，并亲为撰序。廷璜友宜兴吴德旋为作传，长乐（今五华）温训为作传及《〈后汉公卿表〉序》，宝山毛岳生为作哀词及《〈后汉公卿表〉序》。
练恕性明敏静默，行悫而志清，学勤而质敏。九岁窃读《汉书》，怕父亲看见弗许，每袖至僻处观之。至十一二岁时，其父廷璜先生试举《史记》《汉书》中事询之，辄数无遗。再以两汉官制诘之，皆历历析其增损。屡与之谈，多为所难。喜为考证之学，读书遇有疑义，可以他书对求而得之者，辄签记之。至十四岁，诸史并《通鉴》浏览略遍，尤喜表志之学，能为古文词。于汉唐官制缕析条分，虽老师宿儒不能过也。廷璜先生勉以习应省试文字，窥其意甚易之，弗以为善也。立志史学。寻得喀血疾，廷璜并诸书屏弗许观，然私辄研究不已。既逝，廷璜搜其书箧，得其散帙，用编次付刊劂。恕在日，凡所著录，辄颜曰“多识”，仍其名目，遂厥志行也。温训叹其未及弱冠而竟亡，曰：遗著虽无多，但已为不朽。毛岳生评价练恕诸书词义恢亮，议理宏远，叹器识可惜，学术之通达难也，嘉其深造有远识。
练恕六部专著，其中《后汉公卿表》《西秦百官表》《北周公卿表》《五代地理考》被收入《二十五史补编》。
《后汉公卿表》为练恕十一岁时所作，无间寒暑，凡三易稿始成。他把后汉公卿官制分为八档，第一档太傅，二档大司马、太尉，三档大司徒、司徒、丞相，四档大司空、司空、御史大夫，五档太常、光禄勋、尉卫，六档太仆、廷尉、大鸿胪，七档宗正、大司农、少府，八档执金吾、司隶校尉，并将历年任免、调迁、系狱、卒亡等一一列明。温训撰序称赞练恕作此表时并未见熊广居（熊方）、万季野（万斯同）、钱晦之（钱大昭，钱大昕之弟）诸书，而搜考精密疑非髫龄所能为。毛岳生撰序认为练恕此表不列大将军为疏漏，列司隶校尉不列河南尹，则其综贯知审核。
《后汉书注勘误》用《东观汉记》、谢承《后汉书》、《华阳国志》及《后汉书》中记载互证，指出《后汉书》光武纪、安帝纪、桓帝纪、窦固传、马廖传、赵典传、王堂传、虞延传、胡广传、袁宏传、杨赐传、李固传、刘矩传中，存在时间矛盾、漏衍、兄弟名误、讹舛及传写之误、未知孰是、自相矛盾、官职不同、伦次爵位互异等问题，同时指出《东观汉记》、谢承《后汉书》存在错误，共计十六处。
练恕读清初著名史学家万季野《历代史表》，觉得东晋时十六国诸表自南燕下尚缺夏、前凉、后凉、西秦、南凉、西凉、北凉、北燕八国，而北朝诸表亦略，所以治经之暇着意补缀，但道光十五年乙未（1835）秋得喀血疾，父亲不准他再看书，所以仅成《西秦百官表》《北周公卿表》二表。《西秦百官表》将西秦（十六国之一）百官分八档，第一档左右丞相、相国，二档御史大夫、侍中，三档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尚书，四档杂号大将军，五档征镇安、平将军，六档州牧、州刺史、太守，七档杂号将军，八档杂官。《北周公卿表》先是列一太师、太傅，二太保，三大冢宰，四大司徒，五大宗伯，六大司马，七大司寇，八大司空，北周级别最高的八个职位，后又一列太师、太傅、太保，二列大前疑、大右弼、大左辅、大后丞，其余不变。俱将历年任免、调迁、诛斩、叛降、卒亡、战死、被俘官员列明。
五代（907—960）是中国历史上大分裂时期，指907年唐朝灭亡后依次更替的位于中原地区的五个政权，即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与后周。960年，后周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篡后周建立北宋，五代结束。练恕觉得五代“郡国参错，疆域易淆”“莫析源流，益舛沿革”，所以以自己所处时代地名，详细探求全国203个府级建置在五代时历史沿革、地域变迁，而有《五代地理考》。喀血疾发作后停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整理出来。
《明谥法考》将明代诸帝、后妃、诸王、诸王妃夫人县君宗人命妇、公主、诸臣及儒林、忠义、外戚、方技、烈女、宦官、佞幸、奸臣、外国、追谥等人员的谥号、封增一一列明。
练恕的六部著作都属专项整理，多可做工具书。以下简述其十一篇考史、论史杂文。
唐代“安史之乱”后形成藩镇割据局面，《唐藩镇论》即论平藩之策，练恕的结论是“不取魏必取燕，断不可攻赵”。即唐朝廷若想平藩，上策攻燕，其次攻魏，断不可先攻赵地。
汉光武帝刘秀统一东汉天下后，开国功臣马援虽已年迈，但仍请缨东征西讨，西破羌人，南征交趾，官至伏波将军，因功封新息侯，被人尊称为“马伏波”。其老当益壮、马革裹尸的气概甚得后人崇敬。《马援征交趾论》论御蛮夷之道，马援平交趾（今越南）后，“条奏越律与汉律驳者十余事，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南徼以靖”。练恕认为，马援这种尊重少数民族传统习俗的做法，应是朝廷安边之策。
东晋时十六国之一前秦世祖苻坚重用汉人王猛，而后赵明帝石勒得汉人张宾辅助。《王猛张宾论》论张宾与王猛功业相差很大，不是因为才华、时势等原因，而是“二人皆事伪国者”，“宾事勒不能止其寇河朔，则宾心不在晋”，“猛事坚则终身不侵晋，至将没犹戒坚勿图中原，则猛心终有晋”“大节贤于宾者远矣”。练恕指出，心中装着国家、节操高尚的人，才能取得大的功业。
高欢，南北朝时期东魏权臣，北齐王朝奠基人。叛降尔朱荣，并起兵消灭尔朱氏残余势力，以大丞相控制北魏朝政，后逼走孝武帝。宇文泰，南北朝时期西魏的实际掌权者，亦是北周政权的奠基者。宇文泰在北魏末年六镇起义中被尔朱荣镇压后，成为其部将贺拔岳麾下，从贺入定关陇，并在贺死后代据关中。北魏孝武帝因为与高欢关系失和而西奔长安，投靠宇文泰。宇文泰被授为大丞相。同年十二月宇文泰杀孝武帝，立元宝炬为帝，是为西魏，都长安。从此宇文泰专制西魏朝局长达二十二年，奠定了其身后关陇政权一统天下及隋唐王朝强盛的基础。练恕在《高欢宇文泰论》中比较二人，性格上宇文泰更残忍，才能上宇文泰也更高，并指出东魏、西魏两国因有这两人俱不败，两人一死，东魏、西魏就立即亡国了，所以二人都可称为豪杰。
《资治通鉴纲目》共五十九卷，南宋朱熹完成纲的部分，他的弟子赵师渊续成目的部分。本书史学价值不高，史料价值也不是很高，因为朱熹不过是修订了司马光的正统观，加入了浓厚的道德信念和解释，例如：不承认王莽政权，于三国尊蜀为正统。燕太子丹遣荆轲刺秦王，不克被杀，《纲目》书之曰：盗。练恕《〈纲目〉荆轲书“盗”论》认为，虽然荆轲刺秦可谓忠臣义士之所为，但燕太子丹报私愤不是知道规律的人，荆轲感私恩也不是合于规律的人。因此燕丹荆轲所为，其心可取，其事不可取。所以《纲目》书荆轲为“盗”，不明就里的人觉得挫伤了英雄之志，实际上表达了《纲目》编者以秦皇为正统，而荆轲是在犯罪的观点。
西晋灭亡后天下大乱，出现了十六国割据政权，生民之苦于斯为极。练恕在《拟晋书载纪序》中，历数两晋各皇帝之昏聩平庸，十六国之强暴诈伪，叹息人才于乱世当有作为，而国家得士者昌失士者亡，为颠扑不破之至理。
颜师古《汉书注》以常山、河南、韩、殷、魏，为汉二年汉王所劫伐楚五诸侯，练恕《汉劫五诸侯兵考》考诸《汉书》此文下言，及《魏豹传》《陈馀传》相关记载，与高帝纪所言合，考订五诸侯乃塞、翟、殷、赵、魏。
扬雄，西汉官吏、学者，成帝时任给事黄门郎，王莽时任大夫，校书天禄阁。有人说扬雄媚悦逢迎王莽，练恕《扬雄传书后》说，如果扬雄慕利趋势，王莽时就封侯了，而他为什么会担心刘歆的儿子刘棻奏献符瑞的事牵连到自己呢？而且《汉书·扬雄传》为什么又说他“恬于势利”呢？可见扬雄并不讨好王莽。练恕认为，扬雄仕莽不为仕进而是因为有畏死之念，而怕死的行为不为国人忠义观念所接受，所以说“士先器识而后文章”（人们评价一个读书人，先看他的器量与见识，然后才看他的文章），就是这个道理。
《魏书》一百三十卷（如不分子卷，则是一百十四卷），内本纪十二卷，列传九十八卷，志二十卷。内容记载了公元四世纪末至六世纪中叶的北魏王朝兴亡史。北齐魏收撰。魏收是北齐著名文人，修史长期是他的专职。这次设局纂修《魏书》，魏收推荐的史官都是一向趋奉自己的人，凡事自己专主。书成后，议论纷纭，被称为“秽史”。由于魏收在列传人物的去取褒贬上触犯了某些门阀地主，诸家子孙控诉“不平”的一百多人。练恕《北魏书跋》一方面慨叹史才之难得，只有董狐、南史能秉笔直书，司马迁、班固可称良史；一方面批评魏收选人充以私意，自己又恃才傲物权衡失当，所以遭人痛恨。魏收以前和同时代人曾经编写过魏史和其他资料，隋、唐时期也有人另写过几种魏书，但都没有传下来。唐代李延寿的北史，其中北魏部分基本上是魏收《魏书》的节录。因此，魏收《魏书》是现存叙述北魏历史的最原始和比较完备的资料。练恕认为，或许是因为魏收的文采好些，等于强调了史书的文字质量。
《汉宣帝麒麟阁功臣颂》是为十一名西汉名臣写的颂词，《光武中兴颂》是为汉光武帝刘秀写的颂词。
练恕只活了十八岁，在世仅十七年，真正读书写作，只在七岁至十六岁不足十年之间。能够涉猎这么广这么深，有这么多心得，且综合概括形诸篇什，其头脑聪颖、心思静深、术业深厚、文理老成，确实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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