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关古道话沧桑

广州日报 2018-11-01 04:29

梅关,这地名一看颇有哲思,仿佛既有梅花之风骨,又有艰险之崎岖,而仔细琢磨,又发现难解其中意。常听人说,广府人的祖先源自古中原南迁的汉人,他们翻越梅关,定居珠玑巷,再散落岭南各地,由此,梅关像在我心里扎了根,总想去走走那条在我心中梦中萦绕的古道。

秋风乍起时,我终于来到了梅关,像是等候千年的愿望,只是来得不是时候,秋风萧瑟,秋意漫山,没有一朵梅花,虬枝光秃见底,陪我走古道的老同学遗憾地说,可惜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不然,我们的梅关古道很漂亮。我相信老同学的话,但我觉得有梅无梅不重要,有梅赏精神,无梅见精髓。没有梅花,那条曲折蜿蜒的古道显得特别凝重,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曾经的坚岩硬石,已变得平稳缓和。

最早时梅关并不叫梅关,叫横浦关或秦关,梅关的来源解说不一,有的说,战国时期,楚国灭了越国,越人首领梅绢不堪战乱,带了大批越人翻过大庾岭,南迁到此,秀美山水,吸引了他们安营扎寨,拓荒生活,人们为了纪念梅绢,将此地改名梅关;另有解说是,这里梅树很多,每到冬天,梅花怒放,漫山遍野,且很有特色,由于岭南和岭北气候差异,出现南枝先开,北枝后放之奇景,故称梅关。

我觉得两种解说都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走上梅关古道,又惊奇地发现布满古道的梅树并不像古道一样苍老,没见着上千年的梅树,这些梅树应是后人所植,梅绢那个年代或许有梅树,但因战乱或砍伐,消失殆尽,后又经历世事更替,梅树遭遇生生灭灭,总之,秦至今日,二千多年,已无从考证。

先秦时,岭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自由天地,四季如春,奇山异水,宛如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但,这里却没有王公贵族看好,甚至当时的分封制也没有把岭南纳入其中,相对皇恩浩荡的中原来说,这块地是多么不受青睐。那条横亘在江西与广东的大庾岭像是古中国南方的长城,从北而来的客人,过了梅关,却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攀岩石,过沟壑,甚至要经受传说中的白猿精的威胁,虽称不上蜀道,但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地,若不是讨生活,谁又愿意如此拖家带口翻山越岭。

梅关古道的形成经过秦开通、唐凿路、宋立关的曲折过程,跨越三大朝代,那是历经了地理艰难、人世艰辛、历史涤荡,才形成的路。若不是张九龄爱家乡之心切,奏请朝廷凿路,建驿站,这条古道还不知何时能成型,但在凿路之前,已有六祖慧能父亲被贬新州,慧能本人在黄梅得法后,连夜逃离追杀,翻越梅关,隐姓埋名,以待时机。凿路之后,被贬到岭南的朝臣更多,唐代被贬惠州儋州的苏轼、被贬龙川的苏辙、被贬潮州的韩愈、被贬柳州的柳宗元,明代被贬徐闻的汤显祖,乍一看,那些被贬到岭南的客人都是千古留名的大人物。

他们跨越梅关,进入岭南,走上这条曲折跌宕的古道,宛如再次看到了自己跌宕的人生,心中无不哀婉,因此,有了韩愈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的感叹;苏轼的“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对前途渺茫的叩问;汤显祖的“徘徊今夜月,孤鹊正南飞”,内心沮丧的哀婉。

但踏上这条道路,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远离尘嚣,淡泊宁静。无论是逃难的,还是被贬的,来到这里,望着眼前的好山好水,曾经的伤心失意,很快又被抚平了,不再心灰意冷,不去怨天尤人,而把自己的智慧才情和中原的文化,带给了当地百姓,因此,有了潮州人传颂韩愈的佳话“八月为民兴四利,一片江山尽姓韩”。

如今的古道,路旁仍看得出当年斧劈刀削的石块棱角,而路中间却被来往过客打磨得光滑圆润,让我想起,那些曾经胸怀理想、充满锐气、经历坎坷的古人,本是有棱有角的才子,在奸险现实的打磨中,他们的理想显得如此孱弱,他们不仅没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且还被污蔑排挤,但来到岭南后,青山绿水,万紫千红,颐养了他们的性情,变得更超脱凡尘,乐此不疲,于是有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豪情,这就是风雨过后见彩虹的心情,岭南的后人深受他们思想和性情的影响,因为走了沧桑的路,变得内敛和低调,因为对世态无常的认知,变得更珍惜当下。(文钦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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