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瘁躬守孤城 读练廷璜《嘉定守城记》
■司雁人
练廷璜（生卒年不详），字笠人（朋友文章多称立人），连平州元善镇东昌街练屋人。道光五年乙酉（1825）拔贡，朝考二等，授知县，分发江苏。历任阳湖、丹阳、宜兴、常熟、上海、长洲、嘉定、吴县县令。道光二十五年乙巳（1845）升松江知府。其《嘉定守城记》，作于道光二十二年壬寅（1842）八月初一，记当年五月嘉定守城事。道光二十三年癸卯（1843），刻印于吴县（今苏州）胥门内侍其巷周墨华斋。
由于《嘉定守城记》系练廷璜凭个人记忆写成，有些事件、时间未必准确，本文参考《清史稿·裕谦传》及鸦片战争有关史料进行了一些修正补充。
道光二十一年（1841）七月，闽浙总督颜伯焘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于厦门抗英失败，英舰转攻浙江。八月初旬，因嘉定县逼近海口，江苏省督抚发文调练廷璜任嘉定县令。八月初三，廷璜卸长洲县事，十四日抵嘉定接印视事。当时江苏省为防御英军，已各处戒严。十几天后，得浙江警报，定海县十七日再次失守，宁波、镇海相继陷没，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三镇总兵阵亡，两江总督裕谦因兵败二十六日晚以身殉国。各处震动。很快就接到江苏省檄文，命令沿海州县各乡村团练互相保卫。
浙东为江苏贴邻，海道毗连，夷船倏忽即至，况乍浦对面即金山境界（今上海市金山区）。江苏沿海防御，宝山、上海尤重，两县告急，嘉定亦危。廷璜再四筹划，即招当地绅士筹议团练捐输之法，并设局土地祠。数日颇有端绪，按身家贫富捐数十名、十名或数名不等，五月为期。十月初三日，各绅招募乡勇共有三百名，皆农民有膂力者。又于水仙宫、东岳庙、护国寺、观音庵四处，令乡勇夜则住宿日则操演，并制造刀矛枪炮等具。逢三、八日，廷璜赴四处查点。初七日，并令南翔、安亭、黄渡各镇，举董捐输，如法团练。十一日赴上海行营，谒巡抚粱公禀知情形，然后便道亲诣宝山察看海塘形势，并查勘各汊河深浅。十五日回署将情形通禀各上台。这是道光二十一年（1841）十月廷璜所办情形之大略。
道光二十二年（1842）四月初九日（公历5月18日），英军攻乍浦，次日城陷，兵民惨杀死伤无算。英军在乍浦大肆劫掠后撤出，舰船停泊在金山对过外洋约五六十里，将大扰吴淞。宝山洋面至五月初一日，通计前后舰船并商船共八十余只，嘉定城中日闻炮声。初二日廷璜传各绅筹议，今夷船大集，其势不滋扰不止，万一吴淞有失，则宝山难守，嘉定亦危险异常，不可不筹长策。本城虽有乡勇三百人，恐不敷用，莫若再招募五百人，重赏优给，庶足以保此孤城。此项官出，即遣人往乡村招募。初三日各绅以四城门濠栅等须修整以防奸细窜入，苦无闲款可垫。廷璜筹及库中，尚有义仓息钱一千余串，此项虽为备荒而设，今兵事紧要，暂行动用，各绅具领遵办。初四日南翔县丞孙丰至署，深忧虏氛日炽，南翔镇通上海大路亦须筹款堵御，以防夷匪窜入。廷璜亦以义仓息钱先挪八百千文，为雇募乡勇填塞河道计。初五日端阳节，招募乡勇已有三百名，其二百名日内当足数第。初八日（公历6月16日）五更时隐隐闻炮声，廷璜披衣起坐，每炮声如霹雳，一震即有小炮数十声连环相续不绝。天明炮声益复猛烈，吴淞失守，溃兵入嘉定。为加强嘉定守御，廷璜即通禀督抚请派五百名添防，又以所募乡勇五百名已足数，共八百名分班轮流守护四门。每晚三鼓后，廷璜与典史朱其恕巡流侦视，于是击柝相闻，民心大定。十一日中午英军水陆并进，有马百余匹，由上海新闸攻打北门以致失陷。上海难民及逃兵溃勇千百为群涌入嘉定，廷璜于西门设局或散钱给米，其有老病难行，饬官医诊视务痊乃已，由是抚恤始定。
英军攻取宝山、上海后，顺长江直下与京杭大运河交叉点的镇江。镇江官兵虽英勇奋战，但也失守了，南京便暴露在英军面前。还没等英军攻打，清朝政府已决定投降。清政府在与英国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战败，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1842年8月29日），被迫于南京（时称江宁）下关江面的英军旗舰康华丽号（亦皋华丽号）上与英国签署《中英南京条约》，开启了屈辱的中国近代史。
此战宝山、上海两大县旬日内破荡，而临近之嘉定孤城独存。嘉定虽未与虏对仗，但表现出来的民心团结、胆气不慑、勇于赴敌之精神，亦在在可称。练廷璜作为嘉定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最高行政长官，表现出来的遇事担当、临危不乱、预判形势、精心筹划，及时向上汇报争取支持，密切联系下属合力御敌等器识，也着实令人钦佩。
吴淞失守次日五月初九，嘉定县署“刑钱各友及厮役、厨夫等纷纷星散，署内惟廷璜与二三老仆而已，每日啖鸡蛋一枚充饥”。吴淞炮台保卫战中，守将江南提督陈化成（谥忠愍），扼守西炮台指挥放炮，宝山失守，众寡不敌，飞炮洞胸死之，十一日廷璜悬赏五百金购能得提督尸者。
每当国家与外敌对垒，总有内部奸细和土匪乘机作乱，也是当政者必须面对的问题。五月十三日黄渡镇绅士求见，谈及黄渡一带，深恐奸细勾结土匪乘机抢劫。“廷璜谕以此等奸民如有勾结土匪滋事，登时格杀勿论”，并即发谕单八十张，张贴各村镇。十四日闻南翔镇有匪徒勾串闽匪三百余人，放火抢夺，廷璜闻信即带乡勇二百名，迅赴该镇查办。十六日安亭镇有外来土匪丐匪，声言欲于夜间劫抢安亭镇，廷璜当即带西门乡勇二百名，迅赴该镇捕捉。自南翔、安亭两镇格杀土匪之后，宵小遁迹，汉奸畏慄，不敢窥伺，境内肃然。
五月十八日，前所募死士觅得提督陈化成尸体，乘雨夜由柴塘中负出。陈化成在吴淞防守，与士卒同甘苦，三年如一日。廷璜即从东门迎至关帝庙，办就棺木及衣衾靴帽附身诸物。陈公面色如生，两目不暝，左手五指拳曲，尚作握枪势，右乳下大小炮洞各一，脐上炮洞一，围圆约二寸许。左手左股铅子伤痕如豆点，约八九十粒。为国捐躯，锋镝遍体，阅之不禁惨痛。廷璜主持大殓，日色黯淡无光。城内绅士约二百余人，均为执丧。廷璜率典史等官先祭，为之大哭，“东南一柱，遽尔沦亡，洵足为国家人材一痛”。提督部曲、乡间父老祭奠踵相接。二十二日，陈公灵柩启行送省治丧，以作忠义之气。有老妇扶杖哭曰：忠臣可惜，忠臣可惜。有父老数十人戴白护送。此可见忠义之气，虽妇人孺子咸知感动也。
此役英军攻击吴淞首尾凡一月。五月初八吴淞失守后人情惴恐，一夜数惊，有好友致书廷璜，“谓昨闻汉奸供词，夷人拟十四、十六日破嘉定，劫质库戕县官，过此非十八即二十日，必来无疑，幸留意”。廷璜即焚其书，谓“毋惊吾民”，镇静如故。如是“廷璜泣血瘁躬十五昼夜，皮肉几脱，一切安民心、堵要隘、杀奸匪、屯兵弁，鬓发几几欲白”。
国土遭难山河重创之时，练廷璜率嘉定父老坚守孤城，屹然独存，实乃万幸。为了使人们知道国家已到了忧患深重危机四伏的境地，练廷璜觉得有责任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叙述出来，于是就写作了这篇四千余字长文《嘉定守城记》。吴县吴嘉洤、上元梅曾亮读后：“此篇文字分作两大段读，前段叙守御事，条分缕析，想见从容镇静之状。后段叙忠愍公殉难后事，奕奕如生，其沉痛处可以动天地而泣鬼神矣。”
文章最后，练廷璜对其中上海失守，镇江残破，官弁之死亡，百姓之流离，其惨痛情状等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而是听别人转述的情况，特别指出可能有差误之处，希望后来专门研究者纠正。廷璜这种实事求是的严谨治学精神，也充分体现在他的少年史学家儿子练恕身上。
练廷璜博学多才，书法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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