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忠义护纲常 读钟丁先《答平靖二王书》
■司雁人
宋末文天祥驻师南岭,为明末邑人钟丁先所私淑。甲申(1644)李自成陷京师,清兵入据,闻变痛哭。南明永历元年(顺治三年,1646),丁先倾尽家产招募义勇千余,屯中坝(原称上镇)凹下山,意图反清复明。与清兵战二年馀不屈,昭宗遁广西,号令断绝,知事不可为,永历五年(顺治七年,1650)遣散兵卒,双亲托于胞弟,自己削发为僧,隐于蓝塘之彼岸庵(今属凤安),法号忏云。未几,平靖二藩及府县以书来招,坚辞不出,所答书风霜满纸,忠义凛然。
所谓平靖二王,即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清顺治六年(1649)五月,尚可喜、耿仲明封王奉命征广东(耿仲明后因部下违反军法畏罪自裁,由其子耿继茂接任),七年(1650)十二月三日广州城破,二王留镇。钟丁先收二王谕帖,谓丁先“系粤东之文士”,与那些“流寓”的抗清势力不同,其祖宗庐墓在此。虽然钟与惠州黄应杰副总兵打过仗,但丁先不必自己疑虑,二王并不以此记恨。二王也决不以钟丁先“未肯投诚”,而出师往讨。来谕说明两层意思,一是希望丁先“明哲识时”,进见两藩为新朝所用;一是若丁先安于林泉之乐,那也听其自便。后者当然只是客套。
钟丁先《答平靖二王书》:
原任监军道、广东按察使司副使钟丁先,为遵王谕归农事。先登隽于崇祯,授官于永历,正也,义也。永历一年,擢福建监军道;二年,升参议;三年,升今职。与汀州贺总兵鏖战数月,与惠州黄总兵相持二载,与班固山、连总兵、郭总兵、向牛录、白牛录,各战数十合,此皆先之往事,不容掩也。今者西粤之报梗绝,明主号令不及,所欠古人只一死耳。倘邀浩荡之仁,容梗化顽民,采首阳之蕨而养亲,则生死而骨肉矣。今日之人心,即将来之风俗。若以先为有罪,必肆诛求,则清有天下,亦不必明伦讲学、型忠范孝矣。先未出山,三代祖骸被戮。千里入觐,先断有所不敢。伏愿王仁广大,泽及顽民,俾安耕凿,共沾圣化,则受赐靡涯矣。不胜惶悚,感激之至。(载《钟义士文集》)
我是明朝崇祯皇帝时的广东解元,功名来自正统;接受晚明永历皇帝的官职,受命出于忠义。永历一年(清顺治三年,1646)任福建监军道,二年升参议,三年升广东按察使司副使。在抗清斗争中,我与汀州贺总兵鏖战数月,与惠州黄总兵相持两年,与班固山等数位清军将领各战数十回合。我以此为荣,业绩不容掩盖。现在永历皇帝被清兵追逼逃入缅甸,朝廷号令断绝,我作为臣子“所欠古人只一死耳”。如果我投降清廷邀宠新朝以养双亲,性命虽生但只是行尸走肉罢了。这种不讲名节的行为,必为后人所仿效,社会风气将败坏无遗(清朝也保不齐有那么一天)。如果你们认为我忠于旧主有罪,一定要诛杀,则说明清廷治国,不讲“明人伦”之学,不传“行忠孝”之理。投诚我是万万不能的,就让我做个老农好了。
惠州副总兵黄应杰即致书钟丁先,谓“今天下大定,四海宾服,深山穷谷,瘠土弹丸,岂能作忠义耶?”而且平靖两藩王豁达大度,卑礼优容,凡来归者,不究前愆,法外施仁。若丁先前来投诚,黄定当举荐优擢。劝丁先不要错过机会。
钟丁先《答黄副总应杰书》则谓,兴废之事故不足虑,但人心风俗(社会风气)就不同了。我钟丁先生在中国衣冠文物之乡,饱读古代圣贤忠孝廉节之书,有做人的底线。如果投降新朝,那我一生的荣耀和忠于的理想就全废了。荣耀理想全废,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感谢黄副总兵美意,我还是做个逸民处士,更能使“忠义”的传统伦理不至于完全丧失。
未尽意,《再答黄副总应杰书》谓自己读书时即已纲常名教为己任,而看破生死利害、富贵荣辱,况且“享国长久之朝,未有不崇奖前代之忠孝,以培植昭代人心”。如今我殚力为之,亦云无愧。若要论投降,无论如何我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死无颜而见先祖,生无颜而顺双亲,不忠不孝,徒自悲悼。”现在我已解散兵士不做无谓抵抗,就让我做个“芒鞋竹杖,行李一肩,望白云于往还”的方外之人吧。总兵一定要面见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之前驻防永安的刘游击就曾与书钟丁先,丁先《答刘游府书》即已亮明观点,自己受命永历皇帝抗清复明,“不问时势,不论成败,竭蹶以图”,只是出于儒家的忠义思想。如今为忠义而不足,散兵归农,则以求隐逸为高风。
永安县令王孙兰看过平靖二王谕帖后,亦劝钟丁先顺应时势,不要悖时自立,尽快到县署来一趟,接受两藩王之命。钟丁先《答永安令王孙兰书》,明确表明:“事关名教,仁人君子所必争;义切纲常,忠臣义士所欲为。”谓自己“以国恤为家难,数年来心力交瘁,茹苦如饴,亦臣子微忠小义”,直言拒绝了王县令的盛情。
钟丁先还有一篇《答李副将荣华书》,系统阐明了自己身处前朝末世新朝开端时所作所为的根由。书曰:
古时周武王出师伐纣,伯夷、叔齐上前拦路,谓之以臣伐君大逆不道,左右以为乱贼欲杀之,姜太公独称义士,扶之去首阳山。及周朝定鼎后,伯夷、叔齐犹骂“以暴制暴”,毒咒周武王。对于一些不顺服的殷民,左右以为逆贼,欲灭族,周公独以为顽民,迁之下都①。“盖义士顽民,前代之人心,酿之即后代之风俗,故当时不以为罪。后世读史者,往往羡美,匪今斯今也。”新旧朝代转换之际,无论谁取得新政权,都对那些忠于旧政权的“义士顽民”保持尊敬,因为前代之人心,即后世之风俗。后来人读史,都羡美前人这种做法,今天也应该是这样。我钟丁先生逢明朝末世,不敢自称“义士”,亦愿厕身于“顽民”之列。太祖朱元璋把俘虏还给元人,说“我祖宗曾享元朝之福”。我钟丁先的祖宗享受明朝二百多年之福,深仁厚泽,莫有隆焉。我倾家起义,欲挽即逝之波,不是因为失去理智,而是想以一身报祖宗之荫,这是天理所在。如今抗争失败,所欠一死,只因老人在堂,尚且苟活。如果仅以是否成功论胜败,那就是不了解我的初衷了。往昔诸葛亮前后《出师表》,胡铨抗疏乞斩秦桧,骆宾王作《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都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但是宇宙纲常,实有赖这些人的这些文章、这些行为而不坠。今日我抗清不济,但求无愧于前贤往哲,何必以成败论英雄。
卒葬本约(今苏区镇)广岭枫树坪,墓联:“节义无双士,文章第一人。”道光七年(1827),邑人建义士祠,楹联:“当事穷势极之时,思系千钧一发;历困顿艰难之际,变经百折不回。”民国九年(1920),钟闲云刊《钟义士文集》,归善举人吴梦兰《书〈义士集〉后》:“文山一样奇男子,岂特胪传第一声”“孤忠一味图匡复,哪计偏隅国步孱”。赞文天祥为宋一代馀烈,钟丁先为明一代馀烈。紫金邓缵先于新疆读之,觉先哲亮节高风,凛然如见,爰吟二首,以志向往。其一:“明社潜移恢复难,犹思赤手挽狂澜。异人容貌饶仙释,义士文章若鼎盘。一旅勤王悲杖策,孤忠再世结蒲团。梅花岭下寻遗迹,红叶萧萧片石寒。”
应该说,钟丁先为后人所景仰的,是他对“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的反动,对见风使舵、圆滑势利的反动;是他对传统道德的坚守,对理想信念的坚守。
注:
①下都:即于京都之外,择地别建的另一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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