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风高处士家 读杨绮青《红杏山房集》
■司雁人
据张镇江《杨先生事略》：
杨绮青，字桂香，号丹珊（亦作丹山），龙川县紫市镇雅寄高塘人。十四岁作试帖诗既惊其长老，十九岁补博士弟子员，二十一岁考列超等第一名补食廪饩。不料光绪二十四年（1898）以保人不慎①诖误②功名，乃浪迹江湖替人作枪，尝能命中。教授乡里多赖裁成。光绪三十一年（1905）废科举，毕业广府惠州师范，旋就明新学堂③教席。民国元年（1912）充龙川临时县议会秘书，八年（1919）受川中聘为国文教员，再任县立二中（前身即通衢明新学堂）教员。未几复在本乡设教，前后生徒约千余人。“生平有志量，天怀旷逸”，早年显达，中遭挫折。为文骈散兼施，“词章华艳，情致斐然，然未尝稍露抑塞悲歌之态”。交游极广，所至友其贤士大夫，博闻强记。“与二三良朋夜话，诵《琵琶行》《长恨歌》，或《西厢》一曲，则缠绵悱恻，声韵悠扬，使人之意也消。”著有《红杏山房集》三卷，日记二十四册。逝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终寿六十一。
据张镇江《〈红杏山房集〉序》：
民国二十一年（1932）正月十五后，杨绮青过张镇江草堂，张见杨“颜容枯槁，神色黯然，心疑之”，但由于将出就志馆，未及坐聊。等到三月底得其逝耗，不禁失声曰：“吾邑文人又弱一个！”始知“今正过我，即为辞路，恨不能苦留深谈，一询身后也”，即嘱人收藏遗著以备编辑。时杨子凤炜在上海宝隆医院服务，搜集遗稿托张代编。“镇以流传亡友遗文，义应负责，于是出其诗文发而读之，觉其文情斐亶，绮丽多风，不愧词人吐属。”然篇幅不多，不便照文选及古文辞例分类，只拆为骈文、散文、诗三门，合编为三卷，因其试草之名，名曰《红杏山房集》。编校即竣，邮归凤炜付印。杨凤炜后旅英，藏民国二十三年（1934）活字本，曾锦初、曾新华、陈国忠等编撰《龙川文薮》（雅园出版社，2002）影印收入。
《红杏山房集》卷上为骈文。《〈循阳耆旧集〉征文启》“盖人才风俗、功业文章，盛事不废乎前朝，今彦岂殊于往哲”“凡后人之赏音击节，悉前贤之孤诣苦心”，呼吁凡前人记序诗文，残碑断碣，均应精心搜罗，梨枣开雕，装潢成帙，永寿汗青。此次征文，后由张镇江编为《雷乡野乘》，乃龙川重要之地方文献。《龙川县立二高廿周纪念展览会征集出品启》“美雨与欧风并出，惊咄咄其逼人”，呼吁在文化上要有为有守。
卷中为散文。《代明新学堂校长开学布告》为本校学生约法三章。一循规则。要求从言语、容止、行礼、做事、交际、出游六个方面“纳学生于轨物”“坐立言动，悉循典则”。二戒颓唐。驹光易逝，经济艰难，稍息须臾，即退后千里，始终要“佩弦自警，急起直追”。三祛浮嚣。求学初基，德性未定，“正赖约束有人，藉资攻错，方期达材成德，蔚为栋梁”。民国十年（1921）一月十一日《代川中校长第三届毕业训词》，“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吁毕业生“奋庸在位”，以扬中华之大烈。十二月二十六日《代川中校长第四届毕业训词》，时太平洋会议④正在进行，吁莘莘学子当作国家外交后盾，组织团体，担当统一中国之任。升学者自当及时努力，绝除姑待之心，家居者教子弟和乡邻，促进社会文明。既然修业已毕，就应“进迹前哲，启迪后生”“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社会”，而不专为“衣食之谋”。民十一（1922）、民十八（1929）、民十九（1930）三年《与（复）张一帆书》，记与张镇江君子之交诗文切磋。其中《（民国）十一年与张一帆书》叹曰：“科举停后，乡里读书者不似前之殷勤，而道德品行亦日益沦落。”民国十九年（1930）冬，龙川有修志之举，总纂张镇江请杨绮青为分纂（见《黄名香传》）。
卷下为古今体诗。民国十七年（1928）冬，张镇江辞川中职，杨绮青作《酬川中张校长还乡》，谓张镇江“词源流三峡，健笔摇五岳”“言行皆坊表，意气重然诺”，德才兼备。与交三十年，得张扶持多多，“诗文锡金针，道义资石错”。杨绮青追随张川中（县城）、二中（通衢）两校间，赖以浮踪有托的同时，两人建立了很好的友情。这首诗是张镇江掌川中十六年坚辞后致书杨，杨所作酬答。杨阅书后，对张此举不是很理解，又担忧学校前途：“乐幽君固佳，别后情太却。莽莽学前途，谁堪承司铎⑤？”《校内过重阳》则对国内形势忧心忡忡：“同堂联袂赴登高，独坐萧斋兴不豪。散步东篱思插菊，韵流北牖怕题糕。中原极目争驰鹿，佳节赏心擘蟹螯。幸有成樽相对饮，不妨浊酒漱芳醪。”
通读《红杏山房集》知，清末废科举兴学堂，通衢景韩书院改明新高小，称明新学堂，后又改县立二中，杨绮青前后在此任教时间较长。因其旧学功底，学校开学及毕业典礼，楹联多出其手。杨绮青撰明新学堂毕业用楹联：“学集中外大成，毕业始基，看后进联翩，叹吾道其南⑥矣；校傍昌黎遗迹，精神克接，喜文渊澎湃，障百川而东之⑦。”本家杨子江毕业用联：“当头月朗几回，看尔曹毕业明新，云路始堪舒一步；屈指科停七载，幸我家联登泮沼，书香敢诩继三杨⑧。”民国十六年（1927）二月初中开幕联，其一：“校地辟数椽，门迎笔架奇峰，多士举头红日丽，中流砥柱；幕天开二月，室傍昌黎遗迹，何人抉手白云章，学海文澜。”其二：“中校起通衢，川媚山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新堂开礼幕，风和日暖，愿与吾党二三子，造成时势英雄。”教育事业蓬勃发展，地方文化底蕴深厚。
杨绮青留下的诗作不多。《春雨新晴》清新隽永：“天开风朗雨初晴，山色新青郭外横。十里莺花饶晚照，一溪水草碧双清。曾垂小巷今朝影，屐响孤村傍晚声。更喜郊原秧鼓动，旁敷圣泽乐农耕。”《兰花盛开六绝赠校长》咏兰赞校长雅风：“几茎秀质露凝香，当户无言韵倍长。一自高人深领略，谁依世态话炎凉？”（之二）“兰芳空谷傲烟霞，托植偏宜处士家。昨夜风停花欲语，清香新透绿窗纱。”（之五）“帘卷薰风一曲琴，赏花客满少知音。多情只有书堂月，犹为伊人表素心。”（之六）《和川中同人黄花唱酬四绝》咏菊赞川中教师品格，其一：“淡泊风高处士家，篱边丛菊早抽芽。黄金白玉秋争发，漫羡人间富贵花。”杨绮青一生多在做教师，写同人，也是写自己吧。
注：
①保人不慎：廪膳生员须为应考的童生具结保证无身家不清及冒名顶替等弊，杨绮青即受此连累。
②诖误（guàwù）：被别人牵连而受到处分或损害。
③明新学堂：清季废科兴学，通衢景韩书院改为明新高小，称明新学堂。
④太平洋会议：1921年11月12日至1922年2月6日在华盛顿举行太平洋会议，有美、英、法、意、日、比、荷、葡和中国北洋政府代表团参加。中国问题是会议中心议题，中国问题又主要是山东问题。“山东问题”指日本于1914年借对德宣战之机，强占山东胶州湾及胶济铁路的归还问题。经过艰苦谈判，2月4日，中日双方正式签署《解决山东悬案条约》，胶州德国旧租借界地交还中国，日本军队撤出山东，中国赎回胶济铁路。
⑤司铎（duó）：谓掌管文教。相传古代宣布教化的人必摇木铎以聚众，故称。
⑥吾道其南：言偃，字子游，吴国人，是孔门中唯一南方弟子。孔子曾云：“吾门有偃，吾道其南。”意即我门下有了言偃，我的学说才得以在南方传播。
⑦障百川而东之：阻挡千百条江河使之向东流去。形容业绩宏伟，气魄雄浑。语出韩愈《进学解》。
⑧三杨：指杨士奇、杨荣、杨溥，为明代“台阁体”诗文代表人物。三人均历仕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先后位至台阁重臣，正统时加大学士衔辅政，人称“三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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