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岭南面貌与岭南文化
《岭南文化概说》
韩强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0年12月
●茅雨
《岭南文化概说》向我们呈现了与以往文化研究不一样的岭南生态系统面貌。以往研究多局限于土地农耕，岭南只是五岭之南的土地，最多提到背靠五岭濒临南海的特征。而在世界海洋文化时代海洋国土的范畴中，岭之南土地只有约40万平方公里，而南海则有350万平方公里。作者运用生态哲学和系统哲学方法，重新审视本地域的自然生态，首次提出“岭南疆域”概念，在土地与海洋的双重视野中，通过对两者的相互作用的精致论述，作者提出“岭海环抱”“岭海一体”的岭南生态系统观，并详细论述了该系统四个要素南岭、南海、北回归线、珠江水系的综合作用，其中南岭土地与南海是主导因素。岭南生态系统观的这一突破意义非凡，从各方面得出了与以往本地域文化研究不同的论断和成果。
人类所处生态系统是其实践及其所创造之文化的本源。在这个海洋九倍于土地的巨大的空间视野中展开岭南人“岭海一体”的实践，就不是以往研究所专注的偏于中华一隅的土地上的农耕实践，而是农耕与海洋双重实践。
作者展开了岭海人的自然物质实践、社会生活实践和精神心理实践这三大实践，分别形成和发展着岭南文化总系统中自然物质文化、社会生活文化、精神心理文化三个子系统，突破了传统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三分法，从而得以对文化系统进行较全面的把握，产生不少以往研究未见之论。
自然物质文化上，粤人先民依托岭南优越生态造就的生物多样性，发展多样化的经济作物和粮食生产，同时凭借南海和珠江水系的独特优势，创造了以商业贸易为主线的物质生产多元一体格局。这一格局在以农业为本的大国中成为异类，经济作物和海洋生产占据相当大的比重，以致自古缺粮。深刻影响岭南文化创造的举足轻重的因素是海洋，海洋文化是岭南文化的一条主线。岭海人在有限的陆地上面对如此浩瀚的海洋，海岸线、岛屿、港湾和滩涂等均为全国之最，其自然物质实践当然大异于内陆文化和其他濒海地域。这里产生了一种自然文化与物质文化密不可分的形态即“南海丝路”。粤人不仅进行着海洋生产，其海产在先秦时便以奇异、多样、珍贵而闻名中华，而且最早开辟出“先秦南海商路”，经“汉武航线”，发展出“广州通海夷道”，继而才有郑和下西洋的发展高峰，这条“南海丝路”是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网络中的主线。在大量史实的基础上作者概括出“以商业贸易特别是海洋贸易为主线的物质生产和文化多元一体化格局”这一独特之论，揭示其并非一元化的文化本质，是在以中原文化为代表的重农文化之外的、非正统的土地文化和中国典型的海洋文化类型。
社会生活文化中作者将制度文化纳入其中，增加了社会和个体生活文化的鲜活内容，其定性也与他人迥然有异：一是古代岭南并非中国典型的农耕社会而是特殊类型的商业社会；二是它并非典型的封建等级社会而具有鲜明的平民社会特质；三是它并非儒家文化理想的典型而是具有非规范性和远儒性等特性的社会形态；四是在社会构成上呈现为华侨社会、移民社会多元杂烩的海洋文化种群。
作者由这些特殊性质的定性概括出岭南文化总系统的特质定性：“土地与海洋双重变奏中以海洋文化为本质特征的双螺旋结构文化类型”，也是独有的洞见。
再次，作者提出了独特的文化地位变迁论和惊人的主流文化论。近代岭南因靠南海及其特殊位置，率先开始了中西文化的强烈碰撞与吸收交融，产生了三大文化效应，将中国几千年历史中由北向南传播的旋律改变为向南向北传播，崛起为中华主流文化之一，与北方文化、江南文化三足鼎立。作者在第九章还展开了海洋文化是“广东奇迹”的深层积淀，改革开放中岭南强烈影响了中国文化三个子系统即自然物质文化、社会生活文化和精神心理文化的方方面面，岭南文化成为与北方文化、海派文化并立的三大主流文化之一。在这些详细和有说服力的论证中，作者得出与前人不同的双重定位：古代的边缘文化定位与近、现代两度崛起为主流文化之一的定位。以往中华文化体系研究多在土地文化的视野中进行，文化地位亦由此确定。岭南被解读为岭之南的土地，位于大陆边缘，岭南文化当然只能是边缘文化。中华各地域文化研究者一般都这样认为，作者曾参与主编的旧版《岭南文化》与《岭南文化（修订本）》及其英译本也是这样定位的。而新版《岭南文化概说》则将南海视为海洋国土，它与岭之南的土地构成统一的生态系统，由此土地文化与海洋文化构成双螺旋结构。在对土地与海洋相互影响，文化的这两方面相互作用的全面分析后，作者得出全新的双重定位，既承认古代岭南的边缘文化地位，又呼应海洋文化时代的文化研究要求，客观地进行现实的定位，超越了旧版的自己，其理论勇气、论证方法和细致的研究是值得嘉许的。
最后，作者运用了与以往地域文化研究方法迥异的文化哲学研究方法，着重回答“岭南文化是什么”而不是“什么是岭南文化”的无数琐碎的堆积。以上谈及的生态哲学、系统哲学、实践哲学、价值哲学、历史哲学等方法共同构成文化哲学的“六度思维空间”，得出一系列全新的定性、定位和定义，为人们呈现一个清晰的、高度凝练的、不同于任何地域的岭南文化整体，这是包含岭南土地上这片世界北回归线上罕见的绿洲，和广阔的南海与其间繁忙而充满活力的南海丝路的“岭海一体”的文化立体形象。作者告诉我们，这巨大的时空形象应该视为岭南文化的历史成果。地域文化在一国中固然具有共性，但国家的生命力在于多元地域文化的交融与合力，这正是地域文化研究的重要任务。韩强先生大概也会因这些不一样而在中华地域文化研究史上留下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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