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天堂里的父亲
□刘忠娥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7年了。这7年里，在我心中，父亲仍然活着。他仍然那样慈祥地关注着我的一切。我一直回避着“他不在了”的事实。每次回家都避免往墙上看他的遗像，因为那黑白照片就昭示着他的离去。
小时候有人问我长大后要嫁给谁，我总会毫不犹豫地说：“嫁给爸爸！”从少不更事时起，父亲就是我心中伟岸的一座山。而父亲的过世，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一直以来，父亲都是以他默默的爱，以他无可挑剔的人格书写着一个男人最完美的形象，成了我对男人的最初而又最深刻的理解。
我大概从三岁起就经常跟着父亲东奔西跑了。那时父亲是单位的一名会计。单位有很多工地，每到月底，父亲就要奔走于各个工地去给职工们发工资。而一般情况下，父亲这时候都会带上我，他说我乖。记忆中，在前往几十里外工地的路上，父亲总是边踩着车边耐心地教我认路边墙上刷着的大字。我的学前教育几乎都是在父亲的单车上完成的。有一次正逢大雪冰冻，我们的单车经过一座大桥时，车轮打滑，车一下子飞出老远，父亲差点被摔下桥。但父亲怕摔伤我，他把单车寄放在别人家里，硬是背着我踏着积雪走了几十里路。回到家时，他脚上的皮鞋已经被雪水浸透。有一次我们去衡阳，火车晚点，整整两个晚上，父亲就让我枕着行李，盖着他的衣服守着我睡觉。长大后，我一直在外地学习和工作，偶尔回到家里，父亲都会在我起床之前给我准备好开水，泡上牛奶；晚上在我看书时又不时地把一些吃的喝的送到我的跟前。
我们家女儿多，可父亲从来没有嫌弃过女孩，虽然家族几代单传。二妹小时候多病，瘦弱得不成人样，邻里都劝父母把孩子扔掉算了，可父亲说：“只要孩子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养大她。”
父亲给我们更多影响的是他的人格。父亲是个善良、正直、自强而又勤奋的人。他从来都是与人为善。记得我家邻居十多岁的女儿要去广州打工，父亲竟因自己对广州比较熟悉而利用周末带那女孩到广州去，并像家人一样给她安排好一切。父亲极其自尊自立。小时候我家非常穷，有次父亲带我到广州外婆家。广州的舅舅当时在摆地摊卖衣服。父亲在舅舅那里为我们姐妹每人买了一件衣服。走时，他拿钱给舅舅。外婆和舅舅无论如何都不收，父亲回家后硬是把钱寄给了舅舅。父亲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我们丝毫都不能有白拿别人东西的念头，哪怕是亲戚，哪怕别人很富裕。
父亲的勤奋可以从他在工作上的成就体现出来。由于穷，父亲小时候只半工半读地念过三年书。爷爷死后，12岁的父亲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他跟人走南闯北，做过缝纫，做过皮影，学过木工。参加工作后，单位让他做会计。他只参加过一个月的培训就上岗了。父亲的同事告诉我，父亲打算盘在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快手，父亲做出的账是最清楚明了的。他的毛笔字在单位也是首屈一指。后来单位又让父亲去负责机修工作。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父亲那时竟夜夜鼓捣着要改革机床。他一到外地出差就必定去找那些有机床的工厂，去向厂里的人讨教有关机床的知识。他还非常虚心地向当时正读初中的我请教几何问题。在他的努力下，他们单位的机床几乎全部得到革新，最成功的一台机床工效竟提高了十二倍！随后父亲又学会了建筑绘图，学会了建筑预算。他绘的一张图纸，有人拿去给铁路局的工程师看，人家说在他们单位要工程师才能绘出那样的图来。
然而上天却没有关照父亲这样的好人。在步入老年时，父亲先后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骨髓炎等病。疼痛让他彻夜难眠，创口不愈使他行走艰难。只一两年的时间，父亲的手脚就全都变了形。那双曾经可以龙飞凤舞地书写、可以灵巧拨拉算盘的手变得不能弯曲，握筷子都很困难；那双走路轻盈飞快的脚最后只能一拐一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浑浊呆滞……对于生活，父亲曾几度绝望。
父亲的衰弱来得那么快，那么剧烈。在他去世前的几年，他性情大变，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冲母亲发火。我一直认为，那都是病痛折磨的结果。然而看到我们回家，他那呆滞的眼神中又会闪出欢喜的光芒，他那快掉光牙的嘴会笑得灿烂，他还会用他那弯曲不了的手去试图给我们拿吃的……
父亲走得非常突然，那是他刚出院回到家后还不到两分钟，跟大家欢喜地打过招呼，刚坐下就永远地走了，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父亲就这样带着欢喜，没有痛苦地离去了，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而对于我来说，这么长时间无法解除他的痛苦，无法安慰他的心灵，没能在他身边尽孝，却是一生的愧疚与遗憾。
愿父亲在天堂不再有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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