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土豆

宝安日报 2021-03-25 12:37

张全友

本名张全有,男,山西怀仁人,有小说在《山花》《芙蓉》《清明》《野草》等刊发表。出版小说集《阡陌》。中国作协会员。

土豆说,十元钱就这么一包?是。卖糖果的皮壳帽轻轻用脚把一方纸盒盖一抿,那方纸就磕磕碰碰滑到了路边的污水沟了。皮壳帽把脸扬了起来,黑茄子似的发狠,样子好可怕。十元你还想买什么?土豆想,也是啊,才十元钱。

土豆是天将黑不黑的时候,才来到他要乘车的那个大站的。都到了腊月二十三,土豆想,奶奶在家还等着我回去,我一定要回家过年。他的心,早就插上翅膀飞回去了。土豆想着奶奶,奶奶的影子就在他的脑子里咳嗽上了。奶奶长年咳嗽,老毛病了,打他记事起,就是那个样。现在,老人在家里就一个人,土豆是她唯一的牵念。土豆觉得,他必须要回去,只有他回去了,这个家,才算是团圆的。

土豆把刚才买到的那一小包糖果小心地揣起来。他哈着气。他的手有些冷,一双手来回搓着,然后,再到嘴边去哈,这样哈可以获得些热气,觉得温和好多。他朝车站的方向瞭了一下,“广州站”三个字上,都装了灯,是那种殷红殷红的颜色。那灯下边,人山人海的,攘来攘去。土豆都看不清那到底有多少人。总之是,要比家乡秋后收获了的玉米,可是多得太多了。

土豆想着,奶奶在他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孩子,出门在外的,不容易啊,你可要处处当心着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奶奶对他外出去打工,没有怎么反对。奶奶当年对土豆的爸妈外出去打工,也没有怎么反对。奶奶是个能够包容自己的孩子去做一切的人。只是,到了土豆要走的那一夜,土豆看着奶奶在给他一件件地把衣服收拾进一个包裹。奶奶手关节很大,颤巍巍的,土豆从奶奶的背后,看到了奶奶在落泪。泪珠随着咳嗽的抖动,落在了奶奶的手背上。土豆说,奶奶,我年上一定回来。奶奶用袖口摸去了眼泪,回头却笑着,说,出门在外,处处都不容易,你当心点。奶奶摸了摸他的头。

土豆的爸妈没有多少文化,大概刚好是个初中生吧。那一年,土豆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家才种下一大片土豆。那一年他们家土豆的收成特别好,大个的有像孩子的小脑袋瓜一样大。他爸妈就说,孩子就叫土豆吧,咱今年的土豆长得这样好,以后光景一定也错不了。于是,土豆就叫了土豆。后来,土豆的爸妈看着人家都外出打工赚钱,他们就也想去打工。那一年,土豆才十二岁刚出头,才上了小学四年级。土豆的爸妈临走之时说,到了年底回来时,我们一定给你买糖果,广州的糖果好吃得很。奶奶说,是啊,咱们这里没啥好吃的,穷山弯子,放开你妈的手吧。土豆于是放开了妈的手,一脸的迷茫却又很懂事的样子。土豆说,我不要糖果,糖果太贵,吃了浪费。爸说,那就给你买书包,买铅笔文具盒,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当个有出息人。土豆说,嗯。

可是年底到了,土豆的爸妈却没有回来。奶奶说,你爸妈来信说,他们工地上忙,今年不回来了,说是明年他们才能回来,回来的时候肯定给你带书包铅笔文具盒,到时候他们钱也挣了,咱们一家人暖暖和和团团圆圆地过个年。土豆听着奶奶这样嘀咕,没做声。奶奶看着土豆一双手在衣襟的一角抠来抠去,那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斑点。

奶奶就是这样说,每年都是。到了年底,土豆也见过爸妈给家里写来的信,也是这样说。可是,都过去五六年了,土豆的爸妈还是没有回来过。村里的人貌似有了几种说法,一种是说,土豆的爸妈在外边发了大财,还离了婚,他们各自都又有了另一个家,不管土豆这个他们乡下的儿子了。另一种说法是,土豆的爸妈不知道哪年就出了国,跟上一艘越洋的货轮去了大洋彼岸,在那里发展要比广州这边容易得多,只是现在还没到要回来的时候。土豆不相信这些,他觉得爸妈哪里也没去,就在广州。他要去寻找他们,让他们回来养奶奶的老。他觉得奶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说不好怕等不到他们发展好了,奶奶就没了。

土豆在一家私人的蛋糕厂工作了一年,活不是怎么累,就是时间太长些。夜晚,土豆躺在广州的那个厂子里,眼前老是晃着奶奶的身影。有土豆在家的那些日子,几亩薄地是土豆和奶奶一起去料理的。爸妈不在身边,土豆读了小学五年级,就不读书了。家乡的河沟上那条小路,有了这一老一少的身影。在路上走着,有时候,奶奶就说,那广州的糖果,到底好吃吗?说着奶奶就咳嗽了起来。土豆说,不知道。奶奶又说,人家到底是大地方啊,是大地方,就留得住人。你爸你妈,今年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土豆说,不知道。土豆看着奶奶,手里拄着那柄锄头,朝前面的地里走去。

土豆的脑子里一闲下来,就去想这些过去的影子。土豆想,奶奶都快是七十几的人了,爸妈怎么可以把这样一把年纪的人丢在家里不管呢?土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在广州做工,得了空儿,就去找他的爸妈。可是广州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大了。开始,他还有些信心,坐着市里的公交车,满大街上乱转。后来渐渐地就失去了信心。那些圆的方的高高矮矮的楼房,高的都快要窜上云端了,窗口像是蜜蜂的巢,一孔一孔的。土豆不知道他的爸妈到底藏在哪个小孔里,不出来了。莫非真的是发财了,离婚了?各自又有了一个新家?不管奶奶和他这个儿子了?也或许,他们真的跟上一艘越洋的货轮去了大洋彼岸?土豆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觉得好委屈,说不上来因为啥。那既然你们不去养奶奶的老,我不能也学你们不去管奶奶,我要好好在这里干一年,多挣钱回去,陪伴奶奶过日子。土豆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出来,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家里。

有一段日子厂里的货滞销,女老板给工人放了假。土豆每天都要到市里的大街上闲逛。他想利用这些日子能够找到他的爸妈。土豆来到了一座广场前的一个公园。土豆看到了两个白色的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却又似乎在朝前走着。一个老人,一个孩子。老人走在前边,孩子跟在背后。土豆走到他们跟前,盯着看了好久。土豆似乎想起来了,那不正是他和奶奶,他们是正朝着自己乡下的那些地里走去,是给地里那些庄稼去锄草的,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蛋糕厂的女老板,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整天都乐呵呵的,而且待土豆也很好。土豆很快就从她的手里领到了几百块钱的工资。土豆决定,给自己手头先留下来一百块钱零用,剩下的都存起来攒着,将来带回家乡,让奶奶保管。说不定,还能攒够给奶奶去治咳嗽这个老毛病的钱。土豆向着一个能够存钱的邮政储蓄所走去,心里第一次有了些甜丝丝的感觉。

过中秋节的那段日子,蛋糕厂里的业务好得出奇,这样,厂子里的四五十号人每天都加班,干得很晚。土豆半夜的时候从工作间往宿舍走。前边有几个人已经回去了,他上了趟厕所。

土豆,你来我这里一下。土豆回头看了下,才知道是女老板在身后叫住了他。

土豆在月光下点了个头。两只手又去一起搓着了。他随在女老板的背后。土豆知道许多规矩。奶奶说,出门在外,处处要当心。奶奶还说,这个世上的男人不可信,女人还是好的多。来给这家蛋糕厂做工,土豆就是冲着是个女老板才答应下的。土豆特听奶奶的话。

土豆随着女老板来到她的办公室。土豆想,这可能也是她的卧室。一张办公桌放在中间,上边还放了几部电话机。办公桌的侧边是一张床,床头有个梳妆台。对面还有几张沙发。屋子的空间很大,几只墙壁上的灯,照得屋子就像白昼。土豆有些紧张。他偷空看了一下那女老板的脚尖,土豆就知道,她在换衣服了。

坐吧,土豆。女老板说。土豆就很拘谨地坐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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