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风物猜想与怀士堂立柱

南方都市报 2021-01-31 06:11

私立岭南大学商学院1934年毕业生在怀士堂前合照,照片里怀士堂门口的高大立柱犹存。

位于现在华南农业大学的石坊钟亭。 作者供图

□ 王则柯

2011年年底的一天,我们三位石牌老中大附属小学的同班同学,相约回当年的石牌地区(现在叫做五山地区)寻根。我们在那里读书的时候,叫做“中山大学师范学院附属小学”的附小,经历了两个时期,先是在抗战之前未能完工抗战时期备受破坏、当时仍未修复的大学图书馆的一角上课,后来搬到老中大“洪泽湖”畔那座红砖贴墙的大学单身教师宿舍的底层上课,最后搬到1951年在“松花江路”远端新建的一长条平房上课,学校的名字也正式改为“中山大学附属小学”了。三处地方,只洪泽湖畔那处的房舍还在,可也让我兴奋了好一会。从此,我行走现在五山地区,流连国立中山大学旧址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四年以后,我在新浪微博上看到@省城风物 @穿粤时光 @花城网文史 组织的“老中大(华农部分)导赏”的消息,名额30人,就报名请他们给我留一个名额。这是一次自行车代步的公益导赏,我是活动中年龄最大的长者。当天,我在上午九点钟就头一个到达集合地点,到下午三点钟提前大半个小时提前离去。整个导赏延续了差不多七个钟头,组织者很有一点带着各位全家出动在美丽的大学校园度过一天的雅致。

那次进得邻近广州地铁五山站的华农大门,沿着分隔华工和华农的围墙一直靠左骑行几分钟,首先来到老中大数学、天文、物理三个系的教学大楼(现华农4号楼)。在这里,导赏还特意带大家到大楼西南角一个颇陡的斜坡下,看当年友人为中山大学捐建的石坊钟亭。

大家知道,孙中山先生晚年在广州手创一文一武的国立广东大学和陆军军官学校,后者通称黄埔军校,前者后来由国民政府命名为国立中山大学。中山大学最早的校园,主要在广州市文明路现在省立中山图书馆那一带地方,比较局促。创校校长邹鲁后来写道:“总理以原有校舍散处市区,不适藏修,尤难发展,复命鲁择定石牌新校址”。邹鲁校长念念不忘的,是在广州市东北当时远郊的石牌地区,即现在广州地铁五山站以北两三万亩的广大地域,为中山大学建设新校舍。北伐战争大功告成以后,由于国民政府大力支持,广东上下同心合力,邹鲁校长的这个理想,终于在“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前的“民国黄金十年”和广东的“陈济棠时代”,得以基本实现。那时候,国立中山大学的校舍,真可以说是邹鲁校长念兹在兹的“全国最好的校舍”。难得的是,历经八十多年岁月沧桑,这些校舍至今保存良好。

石坊钟亭为纪念新校落成这“伟大工程”而建。亭高约七米,亭顶盖绿色琉璃瓦,六条飞脊为橙黄色琉璃,有绿色琉璃瓦当和如意形滴水。铜钟已经遗轶多年。台阶和亭台栏杆竖间条之间的空格,有形状如斧头的钟形饰物,原来还有几对看来比较单薄的“中大”二字造型。非常可惜的是,虽然“大”字仍然完好,“中”字却都已经不在了,留下粗暴拆除的痕迹。目睹这一切,人们不由得要问,这是怎么发生的?

回想起来,二十世纪50年代头两年时间,则柯正在这里读中大附小。兵荒马乱时期铜钟遗轶并不奇怪,因为它可以卖钱。围栏网心的钢筋混凝土“中”字被敲掉,却没人能够在物质上得利。所以,“中”字被敲,多半是因为有人看着不舒服。那么,什么人可能看着就感到不舒服呢?我大胆猜想,是个别六十多年前华农的学生。

原来在二十世纪50年代初期,我国大陆的高等教育曾经仿效苏联培养工程师的模式,进行了伤筋动骨的“院系调整”,石牌老中大校园,主要被分割为华南工学院和华南农学院两所大学,石坊钟亭位于紧挨两所大学分界线的华农一侧。因为它已经不在中大而是在华农了,钟亭铭志“中大”,可能在个别人看来,已经没有道理。那些原来考上中大农科的同学,因为院系调整,就从中山大学的学生,变成华南农学院的学生,其中一些人可能会有一点情绪。也许就是在这种情绪的支使之下,“中”字被敲掉。想不到“中”字被敲以后,补什么字好呢,倒成了个难题,因为虽然华农已经是独立的大学,当时却是叫学院的,补上“农”字的话,变成“农大”,会有一点点僭越的味道。要是接着把“大”字也敲掉,动静可能就太大。于是就拖了下来。等到后来华南农学院升格为华南农业大学,人们的境界却已经提高,已经不屑于因为时代变迁而修改历史性建筑的装饰性图案文字。于是,这个“拆改”工程就这样“烂尾”下来,空余遐想。

石坊钟亭建立在我还没有出生的年代,“中大”的“中”字被敲,估计发生在本文绝大多数读者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于是,上面两段话很有一点“考古”的味道。实际上,在广州康乐和石牌这两个大体上都美轮美奂的校园里面,值得这样考古的地方还真不少。胡适先生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大家不妨大胆假设着玩,图个自得其乐。至于“中”字是怎样被敲掉的,真要考证起来,应该很不容易。我上面这样推理,还属于猜想的阶段,首功归于“省城风物”他们。如果他们同意,我们四人可以合用一个名字“穗风物”,把“中”字是被有情绪的华农学生敲掉的论断,叫做“穗风物猜想”。

那么,为什么许多广州市民,不觉得老中大石牌校园美轮美奂呢?我看主要是因为有墙分隔华工华农,生生割裂了老中大建筑中心区大体上钟形的整体规划,造成老中大文学院法学院数学天文物理楼地质地理生物楼化学楼化工楼农林楼这些至今完好的宫殿式建筑,变成了广东人说的“禾杆冚珍珠(禾草盖着的珍珠)”了。认识到这一点,我愿意做一个导游,好几次自愿为大家欣赏石牌校园和康乐校园,贡献微薄力量。

正好在这段时间,珠江南岸的康乐校园里面,人们正在装修原来的学校办公楼格兰堂。我因为热爱介绍和导赏两个校园的“己任”,比较注意拍摄这些老建筑的新面貌。很快,我就注意到,格兰堂正门台阶两旁的混凝土墩子上,新长出两个大柱子,又过了一段时间,柱子顶上又顶起了灯笼。最近几十年来,格兰堂这里却是既没有柱子,更没有灯笼,所以这些变化,引起人们关注。万万想不到的却是,后来在校领导们入驻格兰堂办公之前,无论是灯笼还是柱子,又被拆掉磨平。

查阅新近出版的《红楼叠影》,我们可以确认,历史上格兰堂原来是有立柱的。这样看来,格兰堂的立柱经历过一个拆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建(最近)——再拆掉(最近)的过程。这又使我想起,大约十几年前,我的一位相知大半个世纪的校园老朋友,曾经跟我说过,康乐校园最标志性的怀士堂,正面台阶两旁的石墩上,原来也是有高高的立柱的。前些天我为学而优书店的公益活动给大家做照片讲座,惊喜地发现其中一张我们1953年在这里的附小毕业时拍摄的小照片里,怀士堂正面台阶两旁的石墩上,的确是有立柱。可惜泛黄的小照片背景比较模糊。讲座以后,我参观岭南学院的院史室,不意发现一张私立岭南大学商学院1934年毕业生的合照,那张大照片里怀士堂门口台阶旁的高大立柱,至今非常清晰。后来,我们学校岭南学院的陆院长,给我发来更多这样的历史照片。

感谢@省城风物 等三位热心朋友,启发了我这种“校园微考古”的兴趣,就“什么人敲掉了‘中’字”这个问题形成了穗风物猜想,并且坐实了怀士堂台阶旁原来有立柱的历史。

2021年1月4日

王则柯,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教授,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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