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山:苍生在上
2020年这一次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也引起了管轶的高度关注。报道说不能证明人传人。1月20日晚,他听到了钟南山在央视公布新冠肺炎人传人时,他再也坐不住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就从香港赶往武汉,上午就出现在武汉街头了。他希望像当年在广东调查“非典”病原体一样,找到元凶,帮助武汉遏制它的肆虐。
然而,他的一腔热情却受到了冷遇,甚至是防范,他吃了很多闭门羹,愿意与他合作的科研机构极少。有人甚至给他的武汉之行定性——为了自己的学术成果而来,想要窃取科研资源。说他达不到目的灰溜溜地回去了。民间对他有诸多非议。他自己的感觉是:这里似乎不欢迎防疫专家,不需要科学家。他深深失望了。
老师遭遇的误解,要等到17年后他才粗浅地尝到一点滋味。
他去华南海鲜批发市场,那里已被封,地面被清洗,无人保存好野生动物样本,连监控录像都没有。“现场”没了。他无法寻找样本进行化验研究。
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侥幸心理,还是其他什么。找不到根源又怎么对症研发解药呢?他发现,新冠肺炎的特征跟“非典”很相似,甚至更危险,没有感冒发烧症状的人也会传播!第一波传播早已经开始了。这是一场战争啊!他冒着被感染的危险来到武汉,采集不到任何动物样本,只能无功而返。
在武汉停留的两个晚上,他看到武汉人在钟南山宣布新冠肺炎人传人后仍然波澜不惊,生活仍像吃热干面一样,有滋有味,没戴口罩的人到处走动,菜市场、超市都是密密麻麻购置年货的人,很多人正准备出外旅游度假。春节团拜会也在照常进行。市民就像还没有睡醒一样!一直到1月22日,武汉才发布通告,决定在全市公共场所实施佩戴口罩的控制措施。还有人在宣扬年轻人和儿童不易被感染。
1月22日,管轶过武汉机场安检,看到负责安检的女孩只戴了最简易的一次性口罩。一问才知道是她自己要戴的,机场担心影响形象还不让她戴。
这里已是疫区!这样的场面让他想到一个情景:眼看就要受到原子弹攻击了,人们却还在搞派对,没有任何战争动员和准备。他想呐喊,想马上采取大规模隔离措施,甚至封城,但他无权这样做!他深深感到一个专家的无奈。
他得马上撤离武汉。他的几句自嘲即刻引来网上的讽刺与攻击。
他走的第二天,2020年1月23日,中央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封城了。封城当天凌晨,管轶提醒大家:要注意眼睛防护,要防止粪口传播,要注意气溶胶传播,提醒儿童与年轻人同样容易感染。
八
一路疾行,中午12点,钟南山、管轶、郑伯健一行人从香港赶到了广州的宾馆,钟南山让两个学生亲口说明情况。
事情处理完后,钟南山下午参加疫情防控会议,做了如何进行疫情防控的学术报告。
从不知疲倦的他,第一次感到无力,腿不像自己的,拖着走路,拖得非常吃力,如有千钧重担,与那个走路带风的自己判若两人。从不言累的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他胸中翻腾的不只是委屈,耳边回响“国家、国家”的声音,不断敲击着他的神经。怎么连一个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他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类。
38个小时不眠不休——在上海,他从早晨7点起来,晚上10点多赶到广州,连夜又往香港赶,第二天再从香港回到广州,再开会、抢救病人,直到晚上9点。他发起了高烧,接着开始咳嗽,马上拍X光片,左肺出现炎症。
他想家了,特别特别想回家,从没有这么想念过家里的亲人。他回到广州,至今家里人还不知道他的下落,想到爱人,李少芬温和慈爱的眼神,抿嘴的笑……她早早退休,一直都在呵护着他,照顾着他。他又想到从新西兰回来的小孙子,两年没有见过了,孩子都6岁了,大年三十都没有回家与小家伙过年,他多想抱抱他……
钟南山病倒了!消息传出去将是一枚震撼弹,将动摇抗疫的军心。
他是不是传染上了“非典”?如果他自己都治不好自己,谁还会相信医生?
在一阵阵晕眩中,钟南山仍然没有失去理智。他不允许有人声张出去,要求大家替他严格保密!
但是,如果他住院治疗还能保密得了吗?从治病来讲,住在自己的呼研所是最好的,不用说术有专攻的医术和医疗条件,就是这么多患难与共的战友,他们人人都会全力以赴来救治他。所有人都请求他赶紧入院。
钟南山没有吭声。他一手扶着桌子,闭上眼睛,食指和拇指掐着眉心,手上突起的青筋特别扎眼。他身子慢慢弯下去又直起来。他正在思考。平常思考他喜欢双手叉腰,从不会手扶桌子。这病不轻啊!有人来搀扶,他摆了摆手。他要强,他不想别人把自己当病人。
他不能躺在呼研所,如果连他都倒下去了,病人谁还会有信心,谁还能躺在床上安心等着医生治病啊。万一他的治疗时间长,社会影响将更大。他要找一个少有人知的地方去治病。他掐着眉心在想,找谁?去哪里最合适?
想好了,他撑起弯下的腰,让一个同事留下来,其他几个人都出去。钟南山和他商量,他要找一个战友,请他安排自己到一家医院的干部病区。他叮嘱同事一定要保密。
联系的结果,对方给他发来信息,说干部病区有个病人要做肾移植手术,香港有记者要来采访,场地紧张……很委婉地拒绝了他。钟南山想,人家也不容易,他这个病如果是“非典”,对方害怕被传染也是可以理解的。
钟南山晕眩得厉害,神思越来越恍惚。坐下来后,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时唯有依靠家人了。找到儿子钟惟德的电话,他对儿子说:“惟德,爸爸病了,陪我回去。我要在家治病。”
九
父子俩回家了。妻子像平常一样走到了他的身边,柔和的眼光看着他,像什么也不曾发生。在短短的对视中,钟南山感受到了她无限的怜惜。她特有的温婉犹如一道闪电,把他一生的记忆点亮。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多少人生的酸甜苦辣,他们一路相随相伴,走过了花甲之年,内心如若初见一般,钟南山感受到了岁月深处的那份温馨。
保姆收拾好房间了,铺好了床位。她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妻子给钟南山脱了衣服,让他先去洗澡。她把他身上脱下的衣服全都换了,又把钟南山带回来的药放好,然后去了厨房。
护士来家里打吊针的时候,找不到地方挂吊瓶。钟南山让惟德找了一颗长钉,钉在木门左上角。吊瓶挂上去刚好。钟南山把家当临时医院,这一次他要自己给自己治病。
他身子一挨床,脑袋一黑,天旋地转,如同倒向深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多少年他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总像陀螺一样在转。只有疾病把他击倒了他才能放下一切,进入黑甜之乡。然而,他的脸还绷着,他心里还有事情没能放下。
李少芬望着他憔悴的脸,坐在一旁落泪。她太心痛了!从不生病的他,“非典”来后,已经两次病倒了。一个多月前因过度劳累,他感冒发烧,全身乏力,是单位同事把他强制送回的。他休息了不到两天,又强撑着回到了医院。
他总是忙碌,过了花甲之年依然很少在家。回到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累。李少芬并非没有怨气,两个人为此多次争吵,她不奢求夫妻双双一起出游,哪怕他能陪伴一下自己,她也满足了。但是,吵过之后又怎么样呢,他依然还是忙。
李少芬也是有性格的人,她泼辣,遇事敢作敢为,但为人又内敛,温文尔雅。她不喜浮华,不喜抛头露面,只想要安宁平静的家庭生活。丈夫出名后,很多记者希望采访她,李少芬从来都是拒绝的。她不喜欢跟记者打交道,更不愿意因为丈夫的原因接受采访。
钟南山对她满怀歉意,他并非不知道妻子需要陪伴,他也挂念着她。李少芬的身体是他最关心的,每次体检,他都要认真研究她的体检报告。但是,病人性命堪忧之际,他如果在家不管,他的心无法安宁。
李少芬并非不理解钟南山,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她只是一时情绪冲动,克制不了。慢慢地,习惯了,后来她只要他平安回家就好。
他们俩的缘分仿佛是上天注定的。钟南山的姨婆和李少芬的姑婆,她们终身未嫁,从年轻直到晚年都生活在一起。一个是医生,一个是钢琴师。李少芬被国家篮球队招收后,经常来看望姑婆。钟南山考上北京医学院,也来看望当医生的姨婆。李少芬是广东花都人,两人都来自广东,两个人都痴迷体育,他乡遇知己,只能说良缘天赐。
很快他们就走得很近了,情投意合,开始互诉衷肠。别人恋爱总是花前月下,他俩恋爱却经常约在球场。钟南山绕足球场跑步,她陪着他跑,累了她就看着表给他掐时间。
(连载13)
熊育群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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