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甘蔗香
这两天,甘蔗这两个字总不由分说地直蹦眼前。
先是昨天好友阿连捎来八根甘蔗,黑皮蔗和青皮蔗各一半,一大捆甘蔗实沉得很,我根本提不动,加上我的门牙刚装了烤瓷牙,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大嚼甘美,只是感动于友情之暖。再而,今天姐在微信里说及梦境:她梦见在旧居的街角,遇见母亲拿着两根黑皮甘蔗迎面而过,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我回复姐说:“母亲生前最喜欢吃甘蔗,并且她还喜欢把甘蔗放到锅里蒸热了再吃。”在这个寒夜里说及母亲蒸甘蔗的一幕,顿觉有一股子蔗糖浓香挥之不去,于是,很多有关甘蔗的记忆一节一节地浮现。
1995年元旦,我和同学在大学门口遇到摆卖甘蔗的,尽管,她这北方人也不是第一次吃“南方这些奇奇怪怪的水果”了,但她突然间问我:“你说这甘蔗能算水果吗?无花又无果的。” 经她这么一问,我如梦初醒一般,是啊,这从小吃到大的甘蔗,我确实没想过。所谓水果,非瓜即果,一般有着圆滑的外形,而甘蔗是实心草本科属,长如竹竿,皮实节硬,它既不是瓜,更不算果,只是植物的茎,在水果当中很是另类。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称甘蔗为“竿蔗”,后因是制糖原料,遂称为“甘蔗”。其实,甘蔗也会开花结子的,连续种几年的老蔗会开出芦苇一样的白絮花,估计很少人见过,因大多数甘蔗生长一年就被收割来制糖了,地里很少留下连生几年的老甘蔗,加上甘蔗也无需特意留种,只需截留一段节稍,插杆即生。每年冬末是甘蔗收获的季节,又高又壮的甘蔗,有绿色的,有紫色的,有暗红色的,靠近根部的节上密长着胡须一样的气根。
童年时,走进甘蔗地,爷爷指点我们要首选 “风口蔗”来吃,就是那排向阳长在最外面的甘蔗,因它们获得雨水的最先滋润,光照最充足,蔗肉丰厚,这类甘蔗特清甜。爷爷砍来甘蔗,我们争抢着要吃,爷爷则说:“不要吵,不要闹,雪梨蔗,人人有份。”过去,客家人称黑皮蔗作“雪梨蔗”,爷爷手拿削皮刀,一边转一边削,不一会儿黑皮甘蔗就脱胎换骨,露出一身亮黄的肉,水灵灵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发散着香甜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爷爷再用刀在节上轻敲几下,“咔嚓”一声脆响,甘蔗折成数段。这时削去黑皮的甘蔗,才感觉比较接近水果的样子。有时候,我们等不及削皮,直接用牙齿“呲溜”一声,把蔗皮撕扯下去,然后“咔嚓咔嚓”地咀嚼那冰柱似的蔗肉,任凭甘洌汁水在口腔里撒欢翻腾,每一口都甜蜜到心底,感觉自己像一台马力十足的“榨汁机”,大嚼之后,“噗”地一声,啐出满口蔗渣,那感觉真叫爽。于是,小孩子之间嬉笑那长着大板牙的小伙伴为“榨汁机”——“大板牙真是好,可以刨西瓜,又能榨蔗渣,打架开片时,还能顶几下!”分吃甘蔗的时候,越小的孩子往往喜欢贪多,挑最长的一段,这是甘蔗的尾稍,味道较淡寡;最好吃的是甘蔗中间的那几节,节疏肉厚味甜;根底下的那段最甜,却是皮硬节密难咬,童年时正处换牙期,常因吃甘蔗把牙齿掰倒。因此,分吃一条甘蔗,往往最后挑剩的便是头尾两端。趁着分甘蔗的空儿,爷爷则说:“蔗无两头甜,先拣甜的吃,则越吃越淡。” 甘蔗的茎节从软到硬,味道从淡到浓,品味甘蔗,就像人生的探求,把美好留在最后,历经了酸甜苦辣才叫圆满。
开春之后,如果蔗肉呈粉红色,就代表霉变,不能吃了。所谓“清明蔗,毒过蛇”。甘蔗自古常被人称道——如唐代诗人王维在《樱桃诗》中写道:“饮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大文豪苏东坡被贬岭南后,这样描写甘蔗:“老境於吾渐不佳,一生拗性旧秋崖。笑人煮积何时熟,生啖青青竹一排。”这甘美的汁液里凝结了苏轼的一声叹息。现代诗人郭小川写的《青纱帐,甘蔗林》——“南方的甘蔗林呢,只有大气的芬芳,只有朝雾的苍茫!处处有欢欣的呤唱,时时有节日的盛装!” 歌赞甘蔗林的脉脉情深。有的诗人则以甘蔗自嘲——“厚皮唯找削,有节恨天高。人慕汁甘洌,身难牙底逃。无味应知谁肯嚼,一经亲密弃如渣。此身早觉人贪劣,故肯开花不结瓜。”国学大师季羡林晚年专门写了一部七十万字《糖史》,揭示隐匿于甜美味道深处的人类文明史。其实,甘蔗算不算水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我们生活发挥的作用远超过一般的水果。黑皮蔗性质温和滋补,适于生吃;白皮蔗味甘而性凉,有解肺热之效,白竹蔗常搭配荸荠、白茅根、冬瓜条、红萝卜等煮成岭南人最经典的一款糖水。增城最好吃的黑皮蔗产在荔城街的廖村,最优质的白皮蔗则是长在新塘镇的“水南白蔗”,汁多皮薄肉脆,有“玻璃白蔗”之称。岭南人因蔗糖衍生出很多习俗俚语,如那一句“掂过碌蔗”,“掂”是快捷顺利完成的意思,“碌”是形容一条甘蔗长得挺直,用以表示某些事情进展非常顺利。又如,过去客家女子出嫁时要给同村姐妹“发花红”,把三尺长红绸带缠在一节甘蔗上,既祝福出嫁后的日子甜甜蜜蜜,又寓意把喜气带给姐妹们。记得我姑姐出嫁时,我对领到的三尺红绸带毫无兴趣,只顾着大嚼甘蔗,一边嚼一边看着姑姐坐上接新娘的车离开了老屋,彼此相望的眼里有泪不舍……再如,到腊月二十三祭灶时,需买来两根带着叶稍的甘蔗放在家中,喻意家业步步高升,做事有头有尾,祭灶时,再摆上两碌甘蔗当作讨好灶君返回天庭做天梯之用,俗话说,“借梁当梯,有借有还,万事不难”,为了让灶君在玉帝面前多讲好话,供品一律做的是甜腻腻的糕饼,样样都少不了蔗糖。童年时,甘蔗还是一款能吃、好玩、现成的“武器”,常被男孩子当作棍棒来耍,如曾在电影中,李小龙一口气打断二十多根甘蔗;更有提及曹操的儿子曹丕曾以甘蔗代替宝剑,与大将邓展比武;我还曾经在甘蔗地里看见“泼妇银”用甘蔗打架,队长被打伤送院救治,“泼妇银”则被派出所拘留两晚,因她胆敢诬陷派出所的人调戏她……
记忆里,在“谷雨落耕,插木都生”的时节,来个全家总动员,赶着牛,挑着肥,扛着泥耙来到地里种甘蔗。先是深翻平整土壤,用铁锨在畦埂上挖坑,然后撒上农家肥,接着往坑里浇水,小孩子负责把甘蔗扶正填土,再用脚压实根基。几场春雨滋润后,甘蔗仿佛见风即长,微风过处,叶与叶相触,发出沙沙轻响,远远望去,甘蔗苗像一排排精神抖擞的士兵,列队在春风里,接受大地的检阅。懒惰的人是种不出肥美的甘蔗的——“懒人不弯腰,叶多蔗瘦黄蜂腰”,因要及时把根部的老叶手工剥除,露出茎节才能长得更粗壮。但剥蔗叶却是累人的活,需弯着腰走进蔗地里掰剥叶子,贴着脸的叶子利如刀片,再怎么小心,手上、脸上、脖子上都会留下道道伤痕。有一回,奶奶去掰蔗叶忘记戴凉帽,爷爷立马斗笠让给她戴上,还不忘幽默一句:“你进蔗地敢不戴凉帽?想变花脸猫啊,出来谁还认得你啊!”我在田埂上听见,既觉得好笑,更体会到冬天能吃上一根甜美的甘蔗,确实要付出“节节皆辛苦”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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