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路寻幽

潮州日报 2019-10-22 09:25

□黄国钦

广州的变化,是一个一个朝代,广州的脉络,却一直在北京路。宋元三城也好,明清新老二城也罢,都是依据北京路,东拓西扩。

沿着北京路,我总想再走一走,找一找,再看一看岁月留下的遗迹。可是,高楼阻挡了我搜寻的目光,簇新的街景恍惚着我脑子里的印象。新和旧,其实也是喜和忧,它让我生出惆怅,和长长的感喟。

城市在变,但城市历史不变,城市肌理不变。拐进越秀书院街,走到底,大马站。朝南,可以看到大佛寺的觉慧楼,朝北,折向中山五路,走几步,却是在西湖路寻了很多次都寻不着的小马站。一头钻进去,一条窄窄的小巷,仅容两个人并排走。一边,是建筑工地的围墙,一边,是青砖勾缝的老宅。进巷就有惊喜,一块硬木木匾,挂在一座大厝的门口墙上,木匾上几个遒劲的大字:濂溪书院旧址。楷体,阴刻,扫绿。风雨吹蚀,木匾的油漆褪尽无存,也不知那年那月那个谁张罗挂的。木匾的隔壁,墙上镶着一块石匾,尺寸短了一半,也有一行娟秀的楷书:周濂溪祠地界墙。大小马站,过去书院遍布,书声琅琅,占尽羊城风流。小马站是条断头巷,尽头,西拐,便是流水井。兜兜转转,都是广州的文脉,广州的底蕴。广州标榜岭南文化中心,说到底,历史上的核心,也就在这个方圆。

有人好事,考证大小马站,是过去的驿站,飞马传讯,换马歇驿,说得头头是道,有根有据。

我不信。

哪有驿站设在城中心。就是秦汉隋唐,南朝两宋,这里也不是郊外长亭。再说,哪个又会把两个驿站,并排一起,比肩而立?

倒是一个调皮鬼的说法,让我莞尔。他说一队骑队过来了,他们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勒马,将军的大马站在队头,传令兵的小马站在队尾,于是,大马站的地方叫大马站,小马站的地方叫小马站。

小马站拐过的流水井,依然古色古香。流水井的庐江书院,在何家祠道里边。广州明清的书院,眼前就数它保存最为完好了。我四次踏访,敲门,道明来意,保安就是不解人情。

反而玉带濠大度,任我来去。

玉带濠,挑明了说就是广州城南的护城濠。广州从任嚣筑城,经秦汉隋唐,四至大抵都在原来的地方。只有东晋的鲍靓,有个大胆的突破。鲍靓是个著名的道家,曾任南海郡太守,从丹阳随他来罗浮山炼丹的葛洪,就是他的弟子和女婿。鲍靓来到广州,大事一件,就是公元319年,在越秀山南麓建了座宏大的道观——越冈院,明朝以后称为三元宫。鲍靓的传说很多,神仙太守、煮石充饥、鞋变燕子、夜探葛洪,等等,都神乎其神,他在广州的靠山建这样一座规模的道观,于广州城的格局,有什么深意焉?

广州大规模的建城,是在宋朝。其实,也就是在任嚣城的东面,再建一座东城,在任嚣城的西面,再建一座西城。这样三城并存的格局,充满着绝无仅有的喜感,就像那个发明大马站、小马站的调皮捣蛋鬼。明朝的建城,就让人有点难以启齿。永嘉侯朱亮祖出镇广东,征发三万军民,拓建广州北城,建越秀山镇海楼。此人暴戾枉法,多行不义,被朱元璋鞭死夺爵,不说也罢。

从玉带濠返回北京路,只是抬脚之事、举步之劳,我的脚步,却有一点点迟滞,我的内心,有一点点忧伤。甘溪水、六脉渠,年年岁岁,带着广州城的晓风残月,春红秋霜,从玉带濠排向东濠、南濠,汇入珠江。现在,喧腾的玉带濠成了暗渠,见惯了两千年天日纪年的玉带濠被蒙上了眼睛,地底下的流水,还流淌着古韵么?还是汩汩着呜咽?

玉带濠无语。

反倒是北京路,坦坦荡荡,敞开胸怀,让我在榕阴的婆娑中,在知了的鸣叫里,在钢化玻璃的光影下,看到了一双双迎面走来的步履,听到了一声声拂耳而过的回音。

毫无疑问,北京路只是当下的一个称谓,一个标记。历史上,它的名字多着呢。

是的,北京路不变的,是它的传统中轴线,变化的,是它的一个一个曾经的名字:布政司前街、承宣街、承宣直街、广府前、双门底、双门大街、双门底上街、双门底下街、雄镇直街、永清街、永汉路、汉民路、北京路。

每一个命名,背后必藏有一段渊源、一个缘由。

说起来话长。

但改名字是你愿意的吗?你知道改名字的初始是欣喜还是喟叹?永清街改永汉路是革命的结果,永汉路改北京路是“文革”的狂欢。宋仁宗皇祐四年,侬智高反,攻广州甚急,援军就是从东江顺流而下,由大南门入,解广州之危。大南门,是城门,也是地名,在今北京路。清文宗咸丰七年,英军炮击拱北楼,攻入广州城,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拱北楼,鼓楼、更楼,地名,也在今北京路。地名的深处,还有多少暌违的历史,多少难忘的往事?

为了了解宋军解围,由大南门入,走的那段北京路,宋朝时候叫什么?查遍历史资料,阙如。宋元以前的路名、街名,一概没有。也好,一种历史、一样方志、一些典故,留给有心人了。

拱北楼,是明清时期的叫法,在更遥远的时候,叫清海军楼。读史真是有趣,就像一个顽童,执着一个望远镜,在向着远方,东张西瞧,一处处远去的风物,就被扯到眼前。

就说清海军楼。

唐末天祐三年,清海军节度使刘隐扩大广州南城,着人凿低南门两侧的番山、禺山,在南门上建清海军节度使楼。

十一年后,五代十国,刘隐之弟刘龑据广州称帝,建南汉国,广州改称兴王府。那时的刘龑应该是雄心勃勃。你看他在番山开山,在禺山平地。开山平地,取的石头,就在禺山原址稍东,垒起了双阙。

阙,皇宫大门前,两边供瞭望的楼。开山垒阙,多大的气魄。番山遗址今在吗?在,在文德路孙中山文献馆的番山亭。那禺山遗址在哪里?北京路,“广百大厦”的脚底下。

更有意思刘龑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皇帝,他在双阙的门上面,依然挂着“清海军楼”的大牌匾,把双阙变成了清海军节度使司署的大门楼。

双阙认起真来根本不是城楼,也跟城门无有一点关系。却有人偏偏穿凿附会,演绎出两个城门洞的笑话,并且传遍四面八方,致后人以讹传讹。笑话说双门是两个城门,说广州是府城,按规格可以开两个城门洞。这让我一直狐疑、纳闷,见过了南京城的三个城门洞,见过西安城的三个城门洞,舍此,莽莽神州,州府之多,城池之多,哪见过有双城门洞的?为什么唯独广州有双城门洞呢?问遍广州多少有识之士,概莫能答。

一座双门拱的古楼,生出多少历史烟云,是非纠葛,思辨拷问。

我还是喜欢楼北面的那一段官道。夕阳西沉,红云映在财厅的穹顶上。钢化玻璃下的一层一层官道,苍苍茫茫,又似乎活泛起来,一个个人影,一声声招呼,从唐、宋、元、明、清,又擦肩而来。我看着他们。南汉国的官员,最守着规矩,他们从宫阙里是走路来着。其他朝代的官吏,有限制骑马或者坐轿吗?是不是应该都走路来着?

我盯着钢化玻璃下的官道,一个一个朝代,青砖铺砌儒雅,却没有答案。

官道沉寂,但广州城却令人满意。他们把一条千年古道,掘地剖开,完完整整地捧在你的眼前,清清楚楚地让你看个明白,让你自己去抚摸、去倾听、去对话。这才是广州城,出人意料的豪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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