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的布惊树
每个春天里，乡村最先萌发嫩绿芽儿的便是布惊树，但凡在客家人居住的地方，随处可见这种小树，翠绿烟笼地盛长成一大片，或是长于河岸边，或是簇拥长长的田陇上，四季常青，气味独特。
布惊树学名叫牡荆，叶子为对生掌状复叶，边缘有锯齿，像绿色的枫叶，最常见的是五片叶的，像碧绿的五角枫，抚摸叶子，手有余香，因其有布散风惊，治头痛风湿之功效，被客家人称为布惊树，又因其能驱赶蚊子，亦被称为驱蚊叶。
为何客家人稀罕布惊树的妙用呢，这与客家先祖的迁徙渊源密切。据说，这源于一千年前客家人的迁徙，唐末中原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客家先祖为避战祸，举家从山西南迁，一路颠沛流离，伤病缠身，饥寒交迫中，先祖随手采摘路边的一种灌木嫩叶充饥或泡茶，吃后渐觉神清气爽，腹涨腹痛等症状渐无，遂采而携之备用。布惊树枝条修长柔韧，先祖们把枝条缠在头上当帽子遮阳，或是缠在腰间当裤带用，待叶子干枯了还可泡茶，或在宿营地点燃驱蚊，可谓一举多得。每逢遇到病者，先祖们采摘这树叶熬汤，并抚慰他们“不惊不怕”的话，大家最先称之为“不惊树”，后见先祖将这树枝缠裹在头上腰间，替代帽子和布带之用，故又称为“布惊树”。叶子可入药，治疗风寒感冒、痧气腹痛吐泻、痢疾、风湿痛、脚气、流火、痈肿、足癣等症。客家女人坐月子的沐浴药水，通常选用布惊叶与枫树叶、金银花藤、石菖蒲煮水淋浴，可祛风消毒，是客家人常用的一种草药，布惊树之妙用几乎贯穿客家人一年四季的生活。
暮春清明，采摘嫩芽炒青制布惊茶。清明时新发的蕊叶嫩绿泛红，被称为“布惊心”，把嫩芽经灼水后可炒来当菜吃，也可把嫩芽杀青后晒干做茶叶，或当山草药材拿到集市上卖。摘了叶子，再摘花籽，盛夏的布惊树开着淡紫的花絮，星星点点呈穗状，像薰衣草一般，花籽晒干了可给婴幼儿做小枕头，这活儿通常由当姐婆（外婆）的亲手制作，在婴儿满月那天与背带等礼品一同送去。记得父亲说他六十年代初考取增城师范读书时，奶奶在他的包裹里放一袋布惊茶或水蓊花茶，这是母亲的暖心茶，让出门的人带着家乡的味道远行，每每回想河岸上那一丛丛的布惊树，就像母亲挥别的身影。
盛夏时节，烧熏布惊叶驱蚊。清明过后，天气渐热，蚊虫巨多，特别是山村那种特有的“蚊吱子”，比逗号还小，叮人于无形，奇痒无比，童年时的暑假我回到福和老家，因怕蚊子咬，爷爷会定期熏蚊，他砍来布惊叶、五色梅加谷壳点燃作驱蚊草，以稻草作火引子焗出烟火，用簸箕挑着一个火盆，绕着老屋从里到外焗熏一趟。看着爷爷半眯着眼挑着一盆烟火，我们一群小孩子则跟在他身后看热闹，火盆散发股股烟雾，烟辣了眼睛，我们不时缩着头，手掩口鼻做鬼脸，爷爷身后的队伍像过年耍龙一般热闹。老屋经烟焗一遍之后，屋里蚊子少了很多。如今，那弥漫的草香味在梦中反复叠加，唤醒童年乡居的记忆。
中秋佳节，布惊叶是裹粽酿酒之天然配料。客家人喜欢在端午中秋两个节日裹粽子，其中一款粽子叫“灰水粽”，就是用布惊叶烧灰作天然的碱水，做出的“灰水粽”橙黄晶莹，悬挂在屋梁下通风保存，数月都不会变味，这布惊也便是天然的“保鲜剂”，灰水粽需醮白糖或蜜糖吃，甜而不腻，有谁想及这款独特的小粽子居然与布惊树有关呢？同样，酿客家娘酒也离不开布惊树的辅助，把糯米饭压平后，在上面掏出一个小窝，把新鲜的布惊叶与思茅捆成一团，插在小窝里，便能保持酿酒的鲜美度，辅助出酒更香浓，不愧是天然的“添加剂”。小小的布惊树妙用多多，真是识得是宝，不识得便是草。
除夕之夜，用布惊叶烧灰画眉装扮颜面。布惊树是客家人
常用的传统草药之一，除了药用功效，还被村妇们用来开面、画眉妆扮。过去，农村人在年末廿五那天才添衣置物，女人们喜欢里里外外装点一番，除了购置新衣服新头巾围裙等，还要修剪一下头发和眉毛。数修眉毛最是费神，她们习惯用布惊树叶烧制灰抹涂在脸上，据说可减轻拔毛的疼痛，起到消炎抗菌之用，那时没有什么眉毛钳子，一律用线进行“开脸修眉”，通常由两个女人之间互相帮忙完成，先开脸后修眉。操作的女人先扯开两条略粗的线，扭成绳状，一手捏住绳的一端，绳的另一端两根线则绑在另一只手的中指和大拇指上，随着大拇指和中指的一张一开，绳就形成一个剪刀状的V字，将V字压在脸上要修整的部位，随着两指一收绳就会回弹，将脸上的细毛一一地卷下来，修完脸再修眉毛，直到修得眉清目秀。柳叶眉配上粉面颊，女人爱美之心天生天成，个个经得起拔毛之痛。偶尔，也见个别女人的眉毛修得一高一低，九唔搭八，走出门便让大家笑话一番，很是滑稽，她们只好灰溜溜地赶紧倒回屋里，急急地用布惊树枝条烧成炭笔，把残缺的眉毛再细细描绘一番，作临时补救。
在客家人眼里布惊树可谓全身是宝，物尽其用，如在过去的年月，采割布惊树倒入茅厕浸沤发酵成农作物有机肥；布惊树枝条修长柔韧，客家人用它制作编制藤篮子，坚韧耐用，类似于山东人编的柳条筐类；家有初生婴幼儿的，便早早采摘收集一袋布惊籽晒干了，缝制成小枕头，有安眠去湿之用。童年时我曾枕着这款布惊籽枕头入睡，那特殊的香气堆叠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因而，我觉得布惊树也是客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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