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摄影师”
龙井举起手机,不曾抬起头,耳旁是风吹叶的沙沙声和路人的交谈,四周空气里弥漫着江边特有的鱼腥味。眼前横跨两岸的海印桥,是他的拍摄目标。举起的右手,按下快门,保持姿势,身体旋转30度,再按一下快门,再旋转,再按。180度之后,手机里多了五六张照片,“总有一张是拍对的。”
但照片的对与错,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看不见”的摄影
龙井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过,彩色的照片滚动切换,手机同步发出语速惊人的提示音。“看,就是这张,上星期在从化拍的照片”,龙井看不见,但手机会提示他拍摄的日期,帮他找到想分享的照片。
现在,他的手机里存了上千张照片。
“瞎拍”,作为视障人士,龙井的拍摄行为从一开始就受到质疑:“瞎子拍照,就是瞎折腾”。
在玩摄影前,照片是龙井手机上通过读屏软件生硬描述的画面。右手举起手机,慢慢靠近耳朵,左手拨动屏幕,听觉的交流代替了视觉的欣赏。是否能真的“看见”,取决于想象。
2014年的一天,他突发奇想,打开手机的相机功能,对着桌面咔嚓了一声,然后把存入相册里的第一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没有配上任何文字说明,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拍了什么。
直到有朋友在照片下留言,他才知道,自己拍了一个原本用来装巧克力的空盒子。朋友们问:“你在玩看图说话吗?”他留言回答:“我不想朋友圈那么‘斋’(单调)”。
后来,通过网络,他才知道这种旁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有个很学术的名称——非视觉摄影,用视觉之外的感官体会这个世界,用图片记下某一瞬间。
“看得见”的表达
龙井喜欢独来独往,走路从来不用盲人拐杖,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轻微摆动并伴随着节奏打着响指,轻盈地往前走着。他解释,响指发出的声波可以帮他判断障碍物的方位和距离。
偶尔也有失灵的时候,撞到人,说句“不好意思”,绕开后继续前行;也摔过跤,但在他看来,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就是不想用拐杖,作为他对命运的小小抵抗。
两三岁时,因为视觉神经萎缩,龙井视力直线下降,直到如今,光透不进他的眼睛。
但龙井从小就倔,不想被当作特殊人群对待。五六岁时,想吃西瓜,妈妈不给,便自己摸索着走到泡着西瓜的大水盆里,伸出两手,估摸着想抱起西瓜。但小手没法支撑起十几斤重的大西瓜,刚抱起,西瓜“嘭”地一声落地开“瓜”,“这倒是能顺利吃上了”,龙井笑着说,这种倔劲,至今未改。
刚开始玩摄影,水壶、天花板、冰箱、微波炉,各种生活中熟悉的物品,成为了他摄影创作中陌生的构图。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也觉得足够,“你发朋友圈也是为了给别人看”。
虽然不曾抬头仰望星空,但他却一直有个天文摄影梦,拍天空拍星星。他去请教一个玩天文摄影的朋友,对方只回了一句,“你不如去做其他事情吧。”
再后来,一位开私人工作室的摄影师朋友跟他说,拍照是随机的,即使你进了一间暗房,也可以拍出自己的表达。
信任与质疑
龙井真正系统地学习摄影,是2015年在广州图书馆上了第一期非视觉摄影学习班。他的摄影技术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并在次年的非视觉摄影作品展上展出了几幅作品。
“拍摄是我可以坚持做下去的事情”,龙井通过触摸,确定被拍摄物的位置,脑海里形成九宫格,把物品放进去,左上,右下,还是中间,慢慢形成有意识的“构图”。但“眼见为实”的反面,是他无法看到最后的成像,画面必须通过别人的口述完成。
口述照片的,是龙井的一位好友。两人相识于某电台粉丝群,话语投契,便约见面。对方吃惊网友竟是视障人士,不排斥反而好奇,终成好友。龙井把照片打包传给他,让他口述照片的内容,选取好的,写上有关构图成色的备注再发回来。从那之后,龙井开始关注画面的曝光、噪点、饱和度。
最疯狂的日子,吃饭、散步、买饮料,龙井随时随地在拍摄。从按摩店下班后,会走去附近的江边追随拍摄日落。
“可以帮我拍张照片吗?”一位男孩问龙井,一开始,龙井以为,男孩是在问别人,直到男孩把手机放到他手上。那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帮忙拍照。当时,龙井正在沙面采风。男孩指引着龙井方向,描述自己希望的构图,龙井默数后退的步数,站定,摆好镜头,为这位来自新疆的男孩与沙面的铜像合影了一张。龙井猜想,那男孩也许是出于好奇才找他。但从中,他感受到自己的摄影技术得到了信任。
龙井身边有不少盲人朋友,接触过非视觉摄影后,就没有再继续。“害怕出错,害怕被嘲笑是主要原因”,拍不好,会被质疑拍照的意义,会被强化视障人士的身份,“但每个人都有拍摄的权利,我们也不例外。”
虽然质疑声依然会有,但他的表达不会停歇。
借助别人的眼睛去“看见”
与龙井一样坚持非视觉摄影的还有李金古。这次,他的拍摄主角是一只猫,橘黄色的小猫。其中一张照片,小猫正张开嘴,准备对金古给它的一碗猫粮下口。角度有点歪,但时机捕捉得很好,朋友们这样评价。
金古笑了,对声音的捕捉,有时比视觉反应来得更快,小猫嘴巴的“吧唧”声,促使他按下了相机快门。
金古是广州首批接触非视觉摄影的视障人士。2011年参与非视觉摄影培训课前,他对自己能摄影这事,半信半疑。他以为,看到才有可能拍到。但老师说,“要借助别人的眼睛去摄影”。
紧随这句话的,是第一场实践,在广州的城市客厅——花城广场。金古想拍花,虽然看不见,但花的香气,花瓣的柔嫩,都是他能感觉到的存在,连氛围“也明显与在家看到的花不一样,带着清新的空气”。
通过志愿者的描述,金古的脑海在构图,他见过花,还有对花的记忆,他是小学时才逐渐失明的。拍摄中,数不清的好奇,“我拍的是什么花,我拍的构图是怎样的?”志愿者引领着金古的手指,在屏幕上探路,触觉构成脑海中的想象。
以前,金古的表达工具是嘴巴,凡事,靠个“说”。但口说无凭,感受到的,对方未必能体会。摄影,成了他的第二表达。
“我能听到猫咪叫,摸到它的绒毛,但我该如何证明它的存在?”在同事的帮助下,金古顺利拍下按摩店门口的橘黄色小猫。一切的经历,都有了凭证。
非视觉摄影,让他的生活能被更多的人看见。
去看舒适区外的风景
去年中秋节,李金古去了一趟香港,留下了一张月夜照,两栋高楼之间,一轮明月点亮了住宅楼内的暖暖灯光,一个窗户内是一家人的团圆夜。“月亮在哪?”当时金古问了这么一句,友人给他指示了方向。朋友圈里,有了属于他的月亮。
朋友们说,自从拍照之后,金谷带给他们的惊喜多了。最有趣的是金古拍照的姿势,平常人总是依赖眼睛,看到了才会按下快门,金古不需要。手可以是眼睛,耳朵可以是眼睛,鼻子也可以是眼睛,每当进入拍摄状态,除视觉外的所有感官都会打开。别人需要蹲下来拍摄的路边小花,金古只要垂下双手,调整一下角度就可以拍。只要手能到达的位置,任何角度都能拍。
而摄影带给他的,是逐渐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区。原来只愿意摸索着熟悉的墙壁往前走,而现在,为了拍下更多的风景,他愿意绕过墙,走向下一个转角。旅途成为了他“可见”的风光。相册里还增添了不少金古的自拍照,仰着脸,眯眯眼,微笑,不需要滤镜加持,他只想证明自己曾“到此一游”。
如今,金古拍照还有个目的:为了让更多人“看见”视障人士,“我们只有走到不舒适的地方去,让人看见我们,才有可能为我们改变环境”。金古希望通过非视觉摄影,打开社会上对视障人士“封闭”的印象。
无法看见自己拍摄的照片是一种遗憾,但能通过照片表达更多视障人士的想法,则是另一种收获。
出品:南都采编指挥中心 统筹:刘兰兰 采写:南都记者 叶孜文 实习生 张楚昕 摄影:南都记者 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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