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学童他们唱着“早晨起来上学去,天上挂满星”
[摘要]他们唱着“早晨起来上学去,天上挂满星”
湖南的习俗,向来是重视祭祀的。
父亲每年清明都要回去祭拜先祖。
我记得去年清明回乡,天气炎热,众先祖墓前,酒洒下去顷刻化为酒气,那土却丝毫未湿,硬得干裂成块。纸钱烧得我和父亲都流汗了,衣服浸了汗往下滴滋润土地。
今年清明祭祖,却未料返潮春寒,天潮潮地湿湿,湿气中氤氲着浓雾,天色熹微叆叇。水汽润泽的土也是湿软的,不容易跪———然则要跪,之后是拜礼,弄得头上裤子上都是泥,鞭炮点了好几次都没响,虽则如此,祭礼总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父亲要去村里看望老人,实际上村中老人均已听闻父亲回来,都笑着和父亲打招呼。但父亲仍需一户一户探望———这是礼节。村委书记也骑着摩托从别村赶来,和父亲叙长叙短。
祠堂里的小诗
听说宗祠去年翻修,每家每户男女老少都捐钱,计费数十万金,我决定去宗祠转转。
果然宗祠已经修的富丽堂皇,除了颓圮墙角的杂草,去了残缺飞檐的积灰,新了瓦白,扩了内室,涂饰壁墙,明亮而有生气。正南方供奉着先祖牌位,左右合计上下长联:忠孝泽厚传家远,耕读荫子显世长,中间高处一短匾书四字:奉祖灵位。我惊讶于耕读竟与忠厚成对,细赏之墙上各类神像,都显得恢弘大气,待四周墙上众神看毕,我走到牌位后面,看到一首小诗:
加诚其意庆郎娘,官家天子座华堂。
进宝抬财时日至,禄赏千钟赛宜阳。
一举首登龙虎榜,品字帝星映万方。
当廷宰辅受恩爵,朝贺神仙大吉昌。
这首诗读来无非两层意思,第一要你读书,第二要你做官。你书读得好能够进宝抬财,恩爵宰辅,连神仙也来祝贺。修建祠堂的人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写这首诗的呢?假设这首诗确实是勉励家乡学子读书,那么如此勉励是否说得上大用?抑或让我们这个小村的读书少年都为着金钱功名奋斗?我的好奇心被这首诗勾引上来了。
驶不进村的校车
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老家常住,不好直接向村里老人询问家中孩子读书情况,况且村里大概三四十户,总不能挨家挨户问遍。父亲虽能和老人们畅叙,但确切的资料查找,还得靠那位村委书记。
从祠堂回到家中,父亲已经和村里老人叙完旧,开始大谈村里的种种事情了。
村委书记年且五十,皮肤黝黑,耳边常夹着一支烟。他和父亲谈了好一会儿,谈的最多的是村里修路的事情。他说,大家现在手头紧,所以他虽则喊破了嗓子,也无人愿意出钱了。
我想到花数十万修的宗祠,便径直问:“修宗祠的钱又是怎么回事呢?”
父亲顿时紧皱眉头,村委书记却摆摆手,原谅了我的冒失———却又锁出一副眉头更加紧皱的表情,吧嗒吧嗒吸了口烟,那烟气随着话语徐徐吐出:“农村向来是先重视先灵的,至于修路早就说过了,一是要钱太多,二是大家不愿出钱。但是修宗祠时大家都出钱,其实就想在牌位那弄点名声,志上记载功德罢了!每户其实出钱也不多,那宗祠还有相当一部分钱是县里的拨款,我本想存着修路,无奈拗不过大家啊。”
父亲问:“村里修路着不着急呢?”
村委书记掸了掸衣上的尘土,站起来指着村口:“怎么不急!你看我们的路,只够一辆大车过的!(在农村一般都把摩托叫做小车,轿车叫做大车)摩托过去也要小心撞到人呢!连到外面的大路大概两三里,一路都是尘土碎石,磕磕绊绊,逢上老人赶集小孩上学,硌了脚伤了腿更不好!”他明显说急了,吞了口唾沫。下句蹦出的话却又带了口水飞溅:“说起孩子上学,这条路就更加该修!前几年县里的学校有了校车,单单因为我们这条路校车开不进来,加上小孩不多,就没有安排校车!现在孩子们上学,都是凌晨五点起床走将近两个小时的路到县里去,可苦了孩子们哪!”
村委书记说到这里,满脸通红,两眼单瞪着村口,仿佛一眼能望到小路的尽头。父亲趁机聊到了别的话题,什么“农业发展”、“农民收入”之类。但就刚刚村委书记的话,我感到许多疑惑,并且随着太阳逐渐的西斜和黑暗滴滴点点地洒下而逐渐加深。
荒草丛生的母校
夜色很快就融入了大地,家家户户点起了灯。书记已经告别,父亲也把中午的剩饭剩菜热了,吃着饭,父亲突然对我说:“你怎么想到问宗祠的钱是怎么回事呢?”
我原原本本把经过告诉了他,他默然了,随后对我说:“带你去我之前上学的地方看看。”
吃过了饭,父亲和我坐上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走了几段我毫无印象的小路,到了大路旁边,我注意到在小山坡上有栋二层楼高的建筑,父亲指着楼对我说:“这是我以前就读的小学。”
这里有铁门,父亲费了好大劲拨开草,果真看见小学两字。使我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铁门没有上锁,已经是晚上,不关门如何防得了小偷呢?父亲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这小学将近十年前就废弃了!现在里面的桌椅也被周围的人搬了走,哪里还有东西可以偷!”
这时一阵风吹来,门内大片的杂草随风晃动,弄不清楼有没有动。然而一块砖砸了下来,“砰”一声裂成几块,有一块砸到我的脚。各个教室的门都随着风起舞,用力拳击朽朽老矣的墙。我细心观察这栋二层高的楼,教室的窗户大多是破的,里面散碎了一地的粉笔,黑板也像月球的表面,更别提墙角的蜘蛛互联网了。转过身来,在楼的左边还有一根三五米高的杆,恐怕是国旗杆吧?然而我根本无法想象出老师带着小孩在这里升国旗,庄严地唱着国歌的样子,我所能看到的只是横着的几片凄凉!
“我们周围十几个村,在二十年前大概还有三个小学,那时每个小学也能招到五六十名学生。”父亲走了过来,“这之后入学的小孩越来越少,后来终于教师数量比学生多了,学校只能关闭,三个小学都关了。现在想读书的孩子得去县里,一天来回走四十里路。”父亲顿了顿,最后还是说:“明天我们早起赶路,现在要回去睡觉。”
数星星的孩子
然而我怎么能睡得着呢?在回家的路上,在躺下的床上,在收拾行李的途中,我仍不愿相信这就是家乡孩子的读书情况,我情愿让那首诗霸占我的心灵。这矛盾的心理使我烦躁,父亲也不给我解释,我带着股郁积不散的闷气上了车。彼时五点,回到广州大概午饭时间,我便想睡个觉。没想到走出不多远,看到了一群打着灯上学的孩子。
这情景果真像刘半农写的那样了!远处连绵的青山上挂着半轮的月亮,孩子们走在田埂上,前头的那个打着手电,后头几个数着天上的星星,他们唱歌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早晨起来上学去,天上挂满星。”
他们轻轻地唱,仿佛这世间一切的不公都只是天边闪烁的遥不可及的星星罢了,我一时感到孩子们还有希望,就像那扑向大地的月光会带着孩子们直到上学的地方。
我单单祈愿这些孩子们能找到他们读书的路。
本文获2019年南都杯中小学生非虚构作文大赛高中组二等奖
作者: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刘博
原题:《边界望乡》(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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