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树 自然笔记
杨文丰
英雄树也是生态变化的消息树。
——手记
1
重读北岛写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诗句:“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只想做一个人”(《宣告》),感慨良多,想及今天,在我们羊城,英雄还是有的,而且还包括树,即羊城的市花——英雄树!
英雄树又称木棉树,最早称木棉为“英雄”的,却是清人陈恭尹,他在《木棉花歌》里高唱木棉花“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而文章家叶灵凤先生的文章,又让我知道,在古代,木棉花也称史候花。翻阅案头的《本草》,却连木棉条目也没有,想来亦不会有“英雄树”的条目,这大抵是木棉树原产印度,在我国,主要分布在云、贵、川、赣、闽、台湾和两广等省区,李时珍老先生并未涉足这些地方,殊非一时疏忽。
颇具阳刚之美的英雄树,何以会称为木棉树呢?是你剥开籽壳,可见其籽内怀棉絮般的绢状纤维吗?木棉絮不能纺纱,却千斤压顶不弯腰,既耐高压,还不带一丁点儿杨花水性,以汤汤珠江水泡浸之,也不至于湿,这就难怪民间用之做救生圈、做枕芯了。我家原本也有个木棉枕,含苦难年月的故事,惜乎妻不知情,在十多年前,擅自丢弃了。
洋溢奋发向上精神的红棉树是落叶乔木,生态境遇可以时,长得巍峨雄伟,成年树高达25米的风景,并不少见——羊城现耸的木棉树,成年树俱是高出左邻右树,“鹤立鸡群”,在树的社会,这似乎并不奇特。日前,我还见报载一帧照片—— 一枝红棉出墙来,当然出的是高墙,还让我漫生另一植物出墙的联想,真是殊为不敬。其实,纵然不出墙,树干基部总密挺用以自卫的尖而扁的瘤刺,幼树干则始生圆锥状粗刺,触之扎手,抚摸不得,更不能拥抱——然而,凭此,就该享有英雄树的美名?我很难完全说服自己,想其成为英雄树,必还有更多属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的缘由。儿子小时候倒为我寻出一条理由,很是庄重严肃,立意高远,他曾仰起童稚的小脸,非常认真地对我说:“红棉花也可能是由烈士的鲜血染红的!”
想来也是,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1911年4月27日),正是广州红棉花怒放的时节——木棉花总是在每年三四月怒放,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举行了震惊海内外的广州起义,战斗异常惨烈……今天,那长眠于黄花岗的七十二位烈士,这些英雄温热殷红的热血,在当时,即使不直接圣染一树树红棉花,也必已浇染、圣化过红棉花生长的这片土地!
1959年,广州市长朱光谒过广州黄花岗七十二位烈士墓,感慨神圣的热土,曾撰《望江南·广州好》50首,其中亦咏:
广州好,人道木棉雄。
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
三月正春风。
这是将英雄树千万棵火树红花高咏至丹龙了!
丹龙不是属火吗?
红棉花盛开之时,树树花红,确是如东方的红霞似火!洋溢、高扬和彰显一派独家的英雄气!我想,这不只是因其花总单生、形大,与深厚而热烈的国色——中国红有关,这略泛浅而暖的橙色的红,你以手抚之,即可感觉其柔软、质实,质感虽有些儿粗糙,却是颇具弹性的红,深厚的红,从沉实走入深厚的红。酒,不是有火的性格水的外形吗?而你木棉红,却是既有火的性格更有火的颜值,百分之百就是有温度、有生命、有理想,浪漫地张扬血性的红,是彻头彻尾、响遏行云的革命英雄主义的红!
你注意过吗?在春天,英雄树总是先开花后绽叶的,花萼革质,花瓣五枚,雄蕊多数还连成五束,更重要的,是这红棉花狂放起来,还不忘初心,永远奉行群体英雄主义!我想,必定每一棵红棉花皆明白,一花独秀并不是英雄,尽管独花也红艳可爱,然总不及群花齐放、红花满树呼啸更能张扬英雄气魄,更配称英雄树!你抬头眼望,这火英雄群雕,在春鸟鸣唱声里,众多的枝条,简练而劲爽,每一枝都在摇红呐喊,在使着劲高耸呼呼燃烧的火,这不就是火在春天里的狂唱?让南国的春风更加温煦、醉人的狂唱吗?
英雄花,还教我想起激情如火的诗人,屹立在春天的穹庐下,以如椽的红红的笔,醮春风,将一行行火样的英雄红朝天幕写去,不,是镌去!莫不是吗?红棉花不也似岭南大地上的辛夷花吗?辛夷不就是木笔么?当年高擎《女神》火把杀入诗坛激情如海潮的大诗人郭沫若,不也曾以辛夷作笔名么?
2
我们已进入生态时代,面对红棉树,你我都已回避不了这样的问题,即一种树能被称为英雄树,是否与其总是先开花后绽叶有关?花叶如此的“问世”顺序,难道就不是英雄断然的、彪悍的反潮流之举吗?
“红花总要绿叶扶”,在尘世,很显然,开花与出叶,无论对人对树,都是大事。
而世上开花的植物,一般都业已形成先出叶、后开花的“社会习性”,假如能开花的话,且不论白花还是红花……此等秩序,又岂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自然社会,沧桑变迁,每一种植物的孕育、产生、进化和遗承,都是与生态环境长期磨合、互相认证的结果,是自然和社会锻造、选择、玉成的结晶,也是与自然、社会相互适应的神圣的结晶!
这就是自然律,难于改变的自然律!
多年前,我在《海殇后的沉思》一文中曾写过:
大自然不但有母性的一面,也有父性的一面。
温柔、包容与无私施予是大自然的母性面孔。这种母性态委实就是大自然的均衡态。父性则是大自然的威严,大自然的金刚怒目,父性态是大自然的失衡态或非正常态,是刚性态,是能量如火山暴发的状态,是大自然的“不平则鸣”状态,是大自然的怒气冲天与角力搏击。
毋容置疑,大自然“母性态”下的每一种植物,都必定是生活在平常态的,一如古旧深井里的水,波澜不惊,平和自适。
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我就观察过庭园里一株木棉树,现在看来,那当然就是生活于自然“母性态” 中的木棉树,这是当夜的日记:
站在静静的木棉树下,透过树顶的稀疏望去, 是一月轮和漫天月色,亮白白的,似一盘水银溅满了天空。这树的枝头,仍牵挂好些残留的老叶,伶仃的红黄赭色斑驳老叶,尚未落,却比数天前显得萎缩了许多,而这旧叶疏稀的景况,反衬出这树的是那样的静谧、冷寂,却也显平常。日月如梳,光阴恒久。
这日记署时:12月28日,是冬将尽春在孕之际,是夜,该棵木棉,尚未开花。
然而,生态环境却在仍在异化,被压迫、无奈而难以适应而改变行为习惯的,也包括长期适应岭南气候的英雄树,就在我写观树日记的翌年,羊城的冬天,竟持续偏暖、干旱,气候反常,红棉树随即就有了反应:花叶“出场”顺序颠倒,先是绿叶招摇,后才红花怒发!校园里隔楼相望的两棵的木棉树,一棵春节前开花,另一棵则在元宵后几天才始著花,彻底否定了花叶出传的“优良传统”!一时间,闹得羊城的报纸纷纷报道:木棉树不但提前开花了,竟还先绽叶后开花!且新花异常勇烈地“前赴后继”——这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怪异现象,终于有植物学家站出来在传媒发言:说这是因为异常的气候条件,致使木棉的“营养生长”过旺,变得“早熟”的现象……
英雄树,也难于适应这人的世界了。
英雄也难过气候关了!
可是,这英雄树本身不也是药么?入药,可消炎去肿,祛风除湿、活血消肿、利尿解毒、散结止痛。
我们粤人就很喜欢将英雄花晒干后与猪脊骨一起煲汤,说是可以解毒清热去湿。
只是,伟岸的英雄树,又怎能疗得了生态之殇?
今年,羊城的春天又来了,英雄花已怒放。
“嚓!”
是英雄花在坠地。
只是其所坠入的,还是传统的、正常的坠地时间吗?
我希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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