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枢纽(广州新)机场前期工作加快推进，将为地方发展带来什么？ 被机场改变的小镇
3月中旬，几名来自佛山市高明区的基层干部走进上海市宝山区智力产业园。一家知名供应链公司正在等待他们的考察。
这是高明区更合镇小洞村党委书记陈敬培第一次到上海出差。
几天后，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国际化大都市，回到森林覆盖率超过60%的更合镇，陈敬培对未来充满信心。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小洞村与上海很难发生交集。但正在筹备规划中的珠三角枢纽（广州新）机场改变了一切。
不仅是小洞村，其背后的更合镇、高明区和数十万个家庭的命运，也正在随之发生巨变。
在佛山的经济版图上，更合镇尚未显露锋芒。但未来，这个很多佛山人都还未曾了解过的小镇，有望成为佛山临空经济的主战场，在粤港澳大湾区的机场格局中大放异彩。
更合镇乃至高明区如何随着机场而腾飞，也将成为佛山推进区域均衡发展的重要答卷。
●赵越叶能军汤晓微
1“麦当劳还没来，机场却要来了”
打开地图，更合镇远离佛山市中心，紧邻肇庆、云浮。搭公交车从佛山市中心前往更合镇，共有近80公里的路程，花费超过3个小时。
这条路的后半程，沿路最常见的就是树木和零散的房屋。走进更合镇，还找不到一条现代城市里常见的商业街。路上，时常还能看到已在佛山主城区“绝迹”的摩托车。
这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大镇，总面积约349平方公里，接近佛山全市面积十分之一，其境内的合水中华桫椤自然保护区是佛山唯一的自然保护区。
从全国来看，更合镇经济不弱。早在2014年，其GDP就达74亿元，超过国内一些县区。但把更合镇放在珠三角、放在佛山打量，则是另一番滋味。
佛山是著名的制造业大市，多数镇街经济发达。北滘、石湾、南庄、大沥、狮山等镇街在全国细分行业声名显赫。2017年，佛山还出现了GDP超过一千亿元的镇街。
相比之下，更合镇综合实力尚显单薄，但却有希望成为佛山第一个依靠临空经济崛起的镇街，在佛山波澜壮阔的镇域经济发展史上写下独特的篇章。
更合镇所在的高明区有着类似的处境。佛山拥有顺德、南海等全国领先的县域经济体，作为佛山五区之一的高明，已连续多年跻身全国百强区，但在全市却时常被掩盖光芒。
“高明是佛山唯一一个处于西江西岸的区，受地理区位和交通滞后的限制，没有像市内兄弟区一样处在重要的发展轴线上，在享受广佛都市圈发展辐射时往往慢了半拍。而珠三角枢纽（广州新）机场就是我们最宝贵的发展抓手。”高明区发改局副局长、大湾区办常务副主任刘烜业说。
这座被高明寄予厚望的机场，其实早在2013年已有消息。当时，佛山联合江门、中山、肇庆、云浮、阳江等地向省政府提出申请，希望在高明兴建大型机场，带动粤西发展。
同年，佛山市相关部门及高明区政府负责人就新机场选址事宜，赴北京与中国民航局机场司和中国民航规划设计总院进行了沟通。
此后，佛山市在政府工作报告等重要文件中频繁提及机场建设。在此期间，更合镇逐渐被明确为新机场最有可能落户建设的区域。今年，广东省政府工作报告也提到了珠三角枢纽（广州新）机场。在建设粤港澳大湾区背景下，机场的意义已更加重要。
更合镇以及高明区的发展，事关佛山如何推进区域协调发展。今年初，中共佛山市委十二届七次全会宣布，将充分利用珠三角枢纽机场、轨道交通、高快速路等基础设施建设机遇，积极培育新的经济增长极。
对新机场最期待的，还是高明，特别是机场有可能选址建设的更合镇。每一个更合人都清楚，家乡迎来了转折点。
“媒体上有任何关于机场的风吹草动，我们的家庭微信群都会有人把消息发上来。”从小在更合镇长大的市民李女士说。和很多80后、90后的年轻人一样，她大学毕业后留在外地工作，很少再回到更合镇。
偶尔回乡，李女士真切感到，家乡与珠三角先发地区处在不同频率上。直至今日，更合镇连建成小区的商品房都并不多见。
但她和很多人一样相信，机场会给更合镇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佛山的城区哪里都能找到麦当劳、肯德基。而更合镇发展到现在，却一家都没有。我没想到，现在麦当劳还没来，机场却可能要先来了。”
2难解的循环，能否破题？
第一家麦当劳和新机场，谁将先出现在更合镇，暂无答案。但当地企业已经忍不住去畅想关于机场的未来。
“这里的人经常讨论机场，大家都认为企业会逐渐受益。”佛山诚德新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邓伟健说。
诚德在广东不锈钢行业规模排名前三，在更合镇无人不知。在受益于当地较低的用地成本的同时，这家大企业能更全面地感受到当地特有条件的影响。
“佛山市内到处可见的高档酒楼，在更合镇并不多见。我们早年接待全国客户，只能主打特色农家菜。后来觉得不是办法，企业就自建了接待设施。”邓伟健说，“现在镇上条件逐渐好了，但和高明中心城区还是有很大差距。”
高档酒楼欠缺，背后是服务业与城市化的短板。不管是餐饮，还是住房、教育、医疗，更合镇目前都还在“补课”。造成这种短板的原因是，当地不少人仍以农业为生，尚未形成规模化的产业集群，现代服务业更是刚刚起步，同时人口偏少。
在这其中，人口偏少，是更合镇最明显的短板之一。根据统计，更合镇常住人口5.3万人，仅相当于一座正常规模的大学。集聚外来人口不足，又与当地偏僻的地理位置有关。
一连串因素互相叠加，构成循环。在这种环境下，更合镇一些企业用人成本高，要比高明中心城区高出1/4，才能留住合适的员工。
“现在员工以90后为主，在这里没有花钱的地方，只能由企业想办法。”邓伟健的做法是长期包一辆大巴，定期接送员工去高明中心城区逛街、看电影。
机场即将打破这种循环。特别是今年初，佛山市宣布，将推进珠三角枢纽（广州新）机场的交通配套建设，打造空铁联控综合枢纽，推动广湛高铁、深南高铁，肇顺南城际等进入机场高效衔接。
这意味着，更合镇可能享受空前豪华的交通配套。除机场外，还将通过轨道与佛山主城区、乃至广州等地紧密连接。更重要的是，这座规划中的新机场，设计年客流量为5000万人次，接近广州、深圳和香港三大航空枢纽的旅客吞吐量级别。
“交通方便了，再加上高明区还要围绕机场建设空港经济区，一定会吸引更多人来就业。有了人气，更合镇就会真正起飞。”这个逻辑，邓伟健和不少当地人探讨过。
广东普瑞凡厨卫科技有限公司多年前落户更合镇。在普瑞凡厨卫总经理丁炜看来，机场落户后，更合镇会成为一片投资热土。随着企业增多，当地的产业功能将走进良性循环，“上下游企业完备，供应链会更稳定。”
其实，不必等到机场完成建设，在近年来机场有望落户当地的消息传出后，落户更合镇的企业已经不断增多。
“最早我们在这里，连理发都不知道去哪，很多地方还没有路灯。”丁炜说，而2014年后，随着更多企业在更合建成达产，路上私家车变多了，公交路线也多起来。
另一件让他对在更合发展增强信心的事情，与更合的房价有关。前几年，普瑞凡厨卫曾向员工表示，愿意借钱给员工在当地买房，但却没人愿意。现在，受机场效应带动，当地房价看涨，厂里有些员工已有几个在附近买房。
不仅如此，当地一些企业还将面临本地采购的市场机会。“港珠澳大桥的给排水系统，我们诚德就参与了一部分。接下来，机场、高铁站等很多工程也会对建材、金属产品产生需求。对于本地企业，这是一次不容错过的商机。”邓伟健说。
3以前“没得选”，现在要严选
“我们部门一共十几个人，现在每个人都忙到团团转。”更合镇经济促进局副局长文武说。
2018年，更合镇引进了绿地香港金谷朗、西班牙赛沃纳如、业晟聚氨酯等15个项目，引资总额超90亿元，创历史新高。
“更合引进企业项目有两个高峰。第一次是在2003年前后，承接禅城、顺德的塑料、不锈钢等传统产业转移，打下了更合镇的产业基础。”更合镇党委委员康志杰说。
第二个高峰出现在近两三年，投资规模更大、产业层次更高，正在刷新更合镇的产业体系。“镇里很多同事现在更自信、士气更足、更有担当了。”康志杰说。
“去年招商形势刷新了历史记录，今年我们加班更多，电话一天到晚不停。”文武说，今年春节开工后，几乎每周都有全国各地的客商来考察。
这种热火朝天的场景，与以往形成了鲜明对比。“2013年前，还没有关于机场的消息，我们对项目没有设置太高门槛，其实当时也没有很多项目等我们选择。但最近两年，我们对项目要求越来越高，既看重环保也看重亩均产出，真正开始招商选资。”文武说。
类似的变化也在高明其他镇街发生。2018年，高明在全区范围内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低效产业用地整治行动，提出三年盘活低效产业用地2万亩，当年实际盘活6588亩，树立起“亩均效益论英雄”的发展新导向。土地，这一不可再生资源在高明越来越被珍惜。
在更合镇，2018年就盘活了20宗低效用地，面积约1700多亩，并以此引入一批大项目。其中，一个投资达2亿美元的项目就是通过盘活一家陶瓷企业的地块而引入，刷新了高明全区的外资单笔投资纪录。
近两年新进驻、投产的项目，带动了更合镇经济的高质量发展。2018年，更合镇完成工商税收收入6.39亿元，同比增幅70%，为历史之最。全镇用电量70415万千瓦时，同比增长20%。
同时，该镇完成技术改造项目备案12个，项目投资额3.6亿元，同比增长超150%。发明专利申请量、授权量同比分别增长32%和78%。
高明区很多干部都记得，2016年，佛山市委书记鲁毅在一场全市大会上强调高明要更加自信，“在全国来看，高明是全国前50名的发达区，要破除欠发达地区的心理关”。到了今天，想起市委书记这番话，他们中的很多人真正找到了共鸣。
2017年6月，由高明区委书记徐东涛领衔的高明2025战略规划领导小组成立，集全区之力配合推进新机场规划建设、临空经济区规划建设。“随新机场而来的将是密密麻麻的交通路网体系，将推动高明从广佛都市圈边缘区域变为大湾区综合交通枢纽，全区上下要树立湾区思维，抢占发展先机。”徐东涛多次表示。
“未来的临空经济区会真正重塑更合镇。”先后在高明规划、发改部门工作的刘烜业说，目前机场还没有公布最终选址，但佛山市、高明区已经积极对依托机场建立的临空经济区进行积极谋划。
近年来，高明的调研团队走遍了长沙、重庆、成都、北京、郑州等国内发展临空经济区有成效的城市。对于高明临空经济区的建设，刘烜业充满信心。
“一方面，新机场是空铁联运模式，这符合目前国内临空经济区的成功条件，这方面最典型的就是虹桥机场。”他介绍，“另一方面，粤西地区对于临空经济有很大需求，佛山和高明也有很好的产业基础。”
他说，根据临空经济区的发展规律，其投入产出比有望达到1：12。预计高明临空经济区将发展商贸、物流和适合空运的高附加值制造业，再造一个高明中心城区的经济体量。届时，更合镇是最主要的受益地区之一。
4小村迎来“500强”年轻人回流在望
“今天村里发现了一条大蛇，我一直忙着处理这件事。”高明区更合镇小洞村村委会的办公室里，身兼小洞村党委书记、村委会主任、经联社社长三职的陈敬培对笔者说。
陈敬培轻描淡写提到的“一条大蛇”有碗口粗细，重达35公斤。当天，为了确保森林防火安全，陈敬培和村民巡查山头，发现了这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一条蟒蛇折射出小洞村的底色——生态环境好、开放强度低、农林资源丰富。在佛山，这样的村十分罕见。
与此同时，小洞村还有一个身份：多年前，村里不少土地已经被划入沧江工业园西区，有一些企业入驻。因此小洞村也是一个工业村。
由于地理位置较好，加上村内有工业园，小洞村被公认为是更合镇受到机场建设带动最大的行政村之一。
目前小洞村制造业体量还并不算大，上一轮入驻、投产的企业，主要分布在陶瓷、化工、家具等领域，绝大多数是从佛山市内迁移至此。
但去年以来，来自佛山之外的企业越来越多。“去年落户更合镇的世界500强企业安博物流就落在我们村。我们这里还有一家做橡胶跑道的广州同欣体育产业集团，鸟巢的跑道就是他们做的。”陈敬培如数家珍。
就在3月，陈敬培还到位于上海的发网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考察。这家上海企业已经签约小洞村，预计7月第一期项目就会投产投用。在上海期间，他看到了很多智慧物流的生产场景，让他倍感兴奋。
“这个项目会成为他们的华南总部，建设电商物流仓储中心，最多时有可能带动一万人就业。”陈敬培说。
在他看来，现在企业还没大规模进驻，以后有了更多企业，就会有人流红利。“到时村里的农产品就可以实现本地销售。大批企业还会增加劳动岗位，吸引本村年轻人回来就业。”
目前，小洞户籍人口有2500人左右，但其中只有约800人常住在村里，年轻一代基本都在村外务工、居住。陈敬培说，以前年轻人出去务工，主要是因为本地没有好工作，以后这种形势将得到扭转。
“机场不是万能的，还是要靠我们的努力。这几年要抓紧时间，打好基础，”陈敬培说。
正像陈敬培以及所有接受采访的更合镇干部所表现的一样，面对千载难逢的机遇，更合镇既憧憬着前所未有的前景，同时也保持冷静、沉稳苦干。
不久前，在更合镇第十五届人大第六次会议上，更合镇镇长谭桂清说，在珠三角枢纽（广州新）机场规划、广湛高铁动工建设等背景下，更合镇有望成为粤港澳大湾区西部重要交通枢纽，发展机遇难得，前景不可估量。
“我们要继续保持定力、坚定信心、迎难而上，奋力把改革开放不断推向深入，扎实做好全年各项工作，努力走好差异化、效益型的高质量发展之路。”谭桂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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