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望岗地铁之夜
从增城坐地铁到体育西路,无论怎么坐必定经过嘉禾望岗。嘉禾望岗可不是小站,一共有三条线可以转,每次到这个站必是人满为患。嘉禾望岗从三号线到十四号线经常是一番别样的景象——在白云大道北站,车上时常能看见OL或穿小西装手推行李箱,身飘古龙水味道的男人,但从嘉禾望岗转到十四号线之后,车厢里人开始变少,取而代之的是很多 提着大包小包的蓝领或推着小车的大妈。此时有位置可坐,实在舒坦了不少。而车厢里飘着从化话,有一些是客家话,分贝可不低。
林和西的母子
在林和西,一对母子上了车,儿子肥肥胖胖皮肤黝黑,大约十一二岁,母亲眼神疲倦,皮肤比孩子还黑,脚上穿着一对掉色的红鞋,一只有一朵布花 一只没有,大约是掉了,手里则拖着一个红白蓝胶袋。这时刚好有个人起身下车,儿子见状直奔空座,另一个白衣小年轻大概也盯上了那座位,小胖子动作敏捷,屁股一扭整个人甩在座椅上,脸上带着喜悦冲妈妈笑。妈妈看着“抢位比赛”赢了的孩子,露出满意的笑容。白衣小年轻显得有些不悦,脸色沉了下来,用眼角的斜光瞄着那对母子。儿子把位子给了母亲,自己跑来跑去。母亲把儿子拉住,一只手按着红白蓝胶袋。不久,母亲的头垂了下来,应该是睡着了,头上的白发一览无遗。小胖子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仿佛告诉母亲不要担心,我不会走丢的。还不时用警醒的目光环顾四周,并注意母亲手中的胶袋。母亲可能真是太累了,甚至有呼噜声传来。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声音,其呼噜声有一种克制的成分,可能是怕吵到别人。她的手满是老茧,右手中指和拇指上贴着创可贴。
这对母子在广州东站下车,母亲起来时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旁边有个女孩扶了她一把,我帮她拿起胶袋,她用很浓的湖南口音说了声对不起,牵着儿子迅速消失在下车的人群中。
京溪南方医院的男子
车门刚要关,一个男子冲了进来,头发和衣服都湿了。男子二十出头,白衬衫外套了件西装,手里拿着一份病例和一个鼓起来的公文包。男子脸上还带着稚气,领带系得很奇特,像系着的红领巾,西装在他瘦瘦的身上像孩子偷穿爸爸的衣服。 车上有空位置,但他没坐,就贴角落站着, 一只手抓着扶手,仿佛要让身体离车内的一切尽量远一点。有电话进来,他看着屏幕,迟疑了一下,接电话后喊了声“妈”,他的眼神在接电话前一秒还是呆滞,忧伤的,接电话后 一秒变得轻快活泼,好像变了一个人。
“没事……医生说肠胃不好……”男子眼睛突然红了,说话的气喘声加重,“唉你也知道是老毛病了……没有啊我没喝奶茶……够钱,不要叫舅舅打钱啦,不要老麻烦人家……你不要自己搬啊,电视柜很重,你去楼下找保安帮……嗯,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春节一定回家……”两滴泪珠顺势而下。“嗯……没有……我最近感冒,声音都这样,放心我没事……”
男子挂掉电话后,慢慢蹲了下去,手紧紧抓着手机,将头埋在膝盖间。
嘉禾望岗站到了,我下车,男子顺着人流,不知道流向何处,我顺着人流,涌向十四号线。
外面下着大雨。
新和的一家
从嘉禾望岗到新和,又一个中转站,一条铁道通向从化东风,一条到镇龙北。我在等车来,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男人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对面等车,那条是坐回嘉禾望岗的,估计他们要去机场,要不就是去东站。车来了,女人和孩子没上车,男人上了车,回头对女人挥手,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扭动身子企图挣脱怀抱到男人那,女人把他抱得更紧了,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我这边的车到了。女人含着泪对男人挥手,抱着孩子上了车。我也上了车,隔着车窗看到对面车的男人,他努力地笑着,向这边做起鬼脸。车一开动,刚刚还看见父亲的地方瞬间变成黑漆一片,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女人很不好意思,用客家话一直对着周围道歉。 她抱着孩子,嘴里哼着小曲想哄孩子睡,孩子开始还在挣扎,后来哭累了,才慢慢安静下来,睡着了。
他永远不知道,母亲在他入睡后开始默默地流泪。
窗外光亮起来,地铁离开了地底,开上地面,雨已经停了,女人空洞的眼神一直看着窗外。
外面是朱村了
“我看到家具厂了……”一个灰白头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喃喃自语。
老人口中的家具厂,算得上是这里的一个地标,当周围还是矮房时,这栋五层高的蓝色现代化建筑已经鹤立鸡群地屹立在这了,随着风风雨雨,蓝色的外皮已经破败。立在门口的广告牌上的内容多年来从没变过,经历雨水洗礼所造成的褪色使得广告牌蒙上一层复古的滤镜。家具厂还是那个家具厂,里面仍然人声鼎沸,人却不一样了。当年来买家具的新婚夫妇可能已经抱着刚出生的小孙子来了,曾经的小孙子可能还会带自己的媳妇来逛,用《赤壁赋》里的原句说,“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老人看着车外万家灯火汇聚成的满天星河,一时间昨日记忆一涌而上,我看到老人的眼里,混沌中仿佛有着星辰大海。“每个人都不容易啊。”老人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身边的年轻人说。“一世人其实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长,读完书,找到工作,结了婚,生了小孩,照顾小孩,送走小孩,又担心小孩,担心他们找工作,担心他们照顾不好自己,担心着担心着,一辈子就见底了。”
我戴上耳机,听着木村弓的《生命的名字》。生命的名字是什么? 此时的我当然得不到答案,但在这个铁路之夜,我所见到的人,所听到的话,甚至我的所想,都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生命就这样相互交叉,错综复杂,交叉过后似乎再无交集。
天上的繁星照亮地上的铁路,列车正开往远方,永不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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