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圩(外一篇)
我们这儿是上圩,别的地方有的叫赶集、逢圩、上街,我们这儿上的是凤岗圩,逢每个月初二、初五、初八,以及十二、十五、十八、二十二、二十五和二十八,逢圩一次,也就是说,一个月有九次,每月逢三、六、九的日子,是另一场圩,叫唐江圩,不过那个镇子离我们这儿远,很少有人会跑那么远。
住在山里的人更多的叫逢圩,有时候一些老人家被人问起时,也喜欢说“逢一脚圩”,其实就是上圩的意思。北方人多叫赶集,而城里人多说上街或者逛街,马桥人有一个坏毛病,叫做“晕街”,大概说的是他们一到街上就恶心发晕犯迷糊,不过我们这儿的人没有。
我们做小孩子时,大多数时间都是和爸妈一起上圩的,唯独有那么几次,也就是正月份,大多是正月初一,大伙儿兜里都有压岁钱,天刚放亮就准备好了,等终于吃完早饭,就一大伙人(其实都是小孩子)上圩去了,正月天天都能上圩。过完年上圩,我们通常要先买一些玩具,女孩插头花男孩玩枪炮,然后买一部小的《新华字典》或者几本教辅资料,都是挑有课后习题答案那种,再花几块钱丢几个圈子试试运气,我们总想套住最远处那几个大花瓶,但是每次至多能套到一两个石膏像,癞蛤蟆聚宝盆之类。回来的路上我们必定要在乡卫生院附近的小餐馆吃一碗一块钱的清汤,一群人占掉好几张桌子,然后才会意犹未尽地回家。
读高中时,在县城上了三年,我也几乎没有逢圩拉上几个朋友再去逛一逛了,印象里只有那些矮小破旧的店铺,喧闹阴暗的药房,摊在门板上的糖果和装在箱子里的核桃酥葱油饼,菜市场特有的酸臭味,还有服装店里被高高挂起的塑料模特,哪里比得上县城里的干净舒适呢?偶尔去到那里,也是买些日常用品之类的,顺便看看圩场有没有变化。
我家里上圩最勤快的就是母亲,虽然在县城里待过一段日子,保留下来的也只是对城里大商场的记忆,她有时会说大商场里的东西怎么齐全,可还是津津有味地上着凤岗圩。母亲经理着家里的衣食,她上圩无非就是为了这两样事情,她有时会抱怨父亲给的钱不够用,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她还是会为上圩全心全意地准备着。
之所以说全心全意,是因为逢圩的日子她已经记得烂熟,她可以不知道今天阳历是什么日子,但她记得今天农历逢圩。一大早她就会唠叨今天要买些什么,吃过早饭就匆匆地换衣换鞋,抓起那个大袋子就出了门。平常她可不是这个样子,平常时她吃完饭之后,要先洗衣服,洗了衣服一天的事情才正式开始,上圩的日子她先上圩再洗衣服,这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我家离凤岗圩小半个小时的路程,母亲走得慢一些,要大半小时,去那儿的路也有三条:从滩地穿过到浮桥头过河,从老屋下到新屋下再到浮桥头过河,从乡小学到湖头圩再到浮桥头过河,河对面就是凤岗。穿过滩地过河距离最短,母亲习惯了从老屋下经过新屋下这条路线,出门沿着池塘往左拐,三两步就到了老屋下,老屋下人多房子窄,挤过去就能看见几亩花生田,穿过田埂就到了新屋下,跟着新屋下边上的土路直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左拐,顺着水渠一直走,到了溪河子那儿,经过老东红桥就到了江边,路程已经走一半。
这条江学名叫上犹江,不过我们习惯叫“河下”,甚至到了毛屋店铺较多的地方,有的人还叫做河下。一路上都能遇见一些上圩的人,到了河下人就豁然多了起来,三江口、刘坝、严屋的人上圩都要经过这里,有的一个,有的夫妻俩,还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人走路,有的人骑车,乡音喇叭一片响。母亲一直以来都是走路上圩,胆小,学骑车都不敢,她要会骑车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圩上。
凤岗圩就在河对面,只要沿着河坝往前走,到了浮桥头,再过派出所,就要下浮桥了。说起来也真是,本来好多年以前就说要造桥,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过浮桥。浮桥在许多人眼里或许还是新鲜玩意儿,要不就是旅游观光的作用,很多人见都没有见过。浮桥头原来就是过浮桥的,前几年浮桥向上游移了一些。说起浮桥,其实就是浮在水面上的桥,一般都是将铁船(以前都是木船)并排然后拴好固定,在船身上铺上木板,这样子横跨一条江,可以过人,也可以过摩托,旱季枯水期有大半的浮桥搁浅在沙滩上,雨季时就会全部浮在水面。人从上面经过的时候,起起伏伏,船身也会交互磨擦,吱吱呀呀不停响,有的时候船不够,有一段一段的地方只铺了长木板,又不密实,人在上面走,水在下面流,桥在水上摇,发大水的时候就不会让人过了。
我就怕下雨天母亲去上圩,母亲上圩这一路我就怕浮桥这一段,我怕木板会打滑,我怕母亲会掉进河里。河对面就是凤岗圩了,母亲过来桥就开始买计划好了的东西。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母亲就经常一个人上圩,那个时候她总是回来很晚,我待在家里总是为她提心吊胆,后来知道她上圩一般都要那么长的时间,也就渐渐安心了一点,在圩上慢慢转悠,似乎也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蔗
一月份从南宁回江西,沿途看见大片大片的甘蔗林,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在收甘蔗,心里感到无比亲切,不禁向同伴感慨了一番,二月从赣州回来,还是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在收甘蔗,和大片大片的甘蔗林,心里就感觉非常奇怪了。
小时候家里也种甘蔗,不过距离现在有十多年了。现在的孩子喜欢吃甘蔗,其实吃的是果蔗,很粗很爽口的那种,而绝不是硬又带咸的糖蔗。我们种的就是糖蔗,不过我们不这样叫,单字一个“蔗”就够了。
我从来就没有留心过甘蔗是怎么种下去的,据说,一条根种下去之后,可以收获七八次,如果是宿根,收获的时间就要早几个月,如果是新种,则要推迟几个月,而且糖分和味道都不一样。相反,我印象深刻的倒是收获之后的甘蔗地,一垄一垄,一望无际,留下的根茬或新鲜或发霉,在秋冬白霜的映衬之下,竟会显得无比苍凉!
我的纳闷也就在这里,我们那儿的甘蔗十多月就已经全部削干净了,为何到了广西,二月底还有那么一大片一大片半大不大的甘蔗林呢?查过资料才知道,甘蔗的收获期大约是十一月到次年的四月。尽管这样,眼前模糊的一片还是勾起了我的回忆……
童年如此漫长,蔗倒是长得比我们快多了。才看见一些稀疏的幼芽,转眼已经高过稻田里的青苗,哪次放学回家,已经可以溜进去捉迷藏了。勤快人家的地反而不好,因为他把老叶都剥光了,一行行望进去,一览无余,这怎么捉迷藏呢?它们的作用就是诱惑我们钻进去饱食一顿。当然,我们的甘蔗林里面,除了有快乐时光,还有恐怖故事,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盛传后面的蔗地里死了一个女人,从此之后,我们就很少再钻进去,路过甘蔗地也是形色匆忙,畏而远之。
而收甘蔗的那段日子是想忘也忘不了的。那些天不仅有大餐吃,而且可以尽情吃蔗,任己挑选,直到撑饱为止。就像割禾要用镰刀一样,削蔗也要用专门的蔗刀,一个长长的刀柄,一条长长的刀刃,拿在手里“咝啦咝啦”几下,蔗上又长又刺人的叶子就被削得一干二净,每家每户的女人都是削蔗的好手,我妈就是,三下五除二,身旁就撂下一堆了。
我们除了吃肉和吃蔗以外,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守蔗,蔗被削好之后,二三十根捆成一把,然后一把一把扛到大路边,等着收蔗的车队来拉走榨糖。其实这也是大人的事情,我们又好吃又懒做,怎么可能守得好?可是我们抢着来做,所以也就变成我们的“任务”了,而且每家每户的蔗堆都是由小孩子把守着,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每次等车来拉蔗都得等好多天,在堆蔗时男人们就会留出空隙,回去抱来棉被草席,简单铺出一张床,天一黑靠着蔗就睡着了。这个时候也是我们最不情愿守蔗的时候,深秋已经泛凉,床铺也没有门户,夜晚漆黑一片,又有野猫野狗嘶叫,怎么睡得着?
不管怎么说,我们守蔗的时候,总是要吃掉一批的,满地都是烂棉花一样的皮囊,白花花一大片,而且,都是尽挑一些好的。我们还会在蔗堆上蹦来蹦去,原来滞积着杂志的表皮,总要被我们磨的光滑锃亮,捆绳也是纠结松散,想想,那些天我们的衣服也要比平常难洗好多倍吧。
我们不可能把一年想吃的蔗都一次吃完,装上卡车送往糖厂,就什么也没有了,好在爸妈比我们先想到,在削蔗的时候就会拣出几捆,背回家里用土埋好,等我们想吃的时候,再一根根从地底下挖出来,也许捆的草绳早已经朽烂,蔗上的节疤长出了新芽,有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酒精味,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今年的甘蔗才长到半米高呵!
那个时候我们喜欢折一枝蔗叶,把底端的叶片从叶梗上撕开来,弯成一个半圆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把左手穿进圆里用力一滑,叶梗就会像箭一样飞快射出去。有时还会在蔗叶上发现麻雀窝,撕下来里面还有几颗长了雀斑的鸟蛋,那个时候狂风一吹,蔗叶乱响,又要把我们吓一大跳……
印象里童年的蔗总是那么笔直清爽,一行一垄,培的土都能看出农家的细致,为何远远经过这一片甘蔗林的时候,它们显得那么矮小萎靡,歪斜不振,而且还七零八落的呢?蔗地变成了荒草场,不像有人看护,倒有几分野兽出入之地的苍凉气息,枝叶繁茂,无人打理,时不时就有两个漆黑的洞影,我紧紧盯着它们,奈何列车走的太快,我什么也没看清楚。
【作者简介:李路平,作品见于《广西文学》《芒种》《诗刊》《星星》《民族文学》《福建文学》《湖南文学》《安徽文学》《星火》《鸭绿江》《广州文艺》等,现为《广西文学》小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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