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怒骂皆文章
——旧日番禺戏台联趣谈
戏台，是古代和近代大众文化娱乐的重要场所。旧日农村演戏，没有专门的戏台，只是在祠堂外边或里边用竹、木料临时搭建的戏棚和座位。所谓戏台联，即是戏台两旁的联语。戏台联的特点主要不在于颂扬演员和剧场，而是通过戏曲中的人物、情节、观众的情绪、看戏的场面，或庄重典雅，或幽默诙谐，或洞明世事，或壮怀激烈，或明白晓畅，或微言大义，写出“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的哲理。
在笔者拙编的《中国对联集成·番禺卷》（古近代卷）中，收录了番禺区近200副有关演戏的对联，其中有不少思想性、艺术性都较高的戏台联。
忠奸善恶是戏剧表现的主流，惩奸除恶更是许多戏台联的主题。例如：
至斯公论总难逃，笑人心蛇蝎，权贵虎狼，只赢得千载污名，传奇隐寓春秋笔；若箇繁华能久享，叹世界蜉蝣，王侯蚁蜕，纵幸博一时荣显，结局终成傀儡场。
这是旧日石楼村的戏台一副长联。
从来奸佞纵横，设机械、陷忠良，请诸君隐耐片时，试看如何结局；自昔英雄落拓，被欺凌、受艰苦，忽一旦荣华甫就，方知这样开场。
这是清末时赤岗村的戏棚联。又如，抗日战争时期沙湾的戏棚联：
（1）离合悲欢演往事；贤愚忠佞认当场。
（2）国难方殷，好借优孟衣冠，演几幕御侮平蛮，唤醒睡狮同奋斗；神权未替，且看梨园子弟，到收场惩凶扬善，不教猛虎任咆哮。
（3）一班黑面神，时时勾魄勾魂，勾个沸返盈天，假公济私，曾否有时称好戏？满棚花脸鬼，日日搅风搅雨，搅得乌烟瘴气，争权夺利，未知何日始收场？
借戏台宣传抗日，振臂高呼，同仇敌忾；针砭时弊，揭露土豪劣绅的丑恶面目。作者功力极深。又如，石楼村戏台联：
处艰辛运，虽古英雄亦捞到生螆，叹书中言善果，百事皆虚，谁道戏文堪劝世；至锁午时，这奸太师重衰过偷狗，看棚上拮酱瓜，一齐干净，方知结局始惊人。
嬉笑怒骂皆文章，借题发挥，此联以广州方言入联，更令人解颐。
试睇下个白鼻哥公子，敢就全不知羞，这都系亚猪亚狗、亚缪亚寿好走手，天然一个生男丑；既做到那大眼眉贼臣，重乜谁唔怕你，却因何搅风搅雨、搅是搅非怒生訾，骂煞几声奸太师。
对联并不要求押韵，也很难押韵，此联为广州方言押韵联。上联分句句脚分别是“羞”“狗”“手”“丑”，押了脚韵。下联分句句脚分别是“你”“訾”“师”，也押了脚韵。上、下联平仄交替押韵，尤其难能可贵。
也有些戏台联以口语入联，语意双关，可以当格言读，读出人生的哲理。例如：
睇唔见咪嘈，请问前头个位高见者；企得稳便罢，留番余地让俾后来人。
这是市桥某戏棚引用广州方言对联大师何淡如的作品。又如：
（1）掂起脚踭随我望；放开耳朵听人弹。
（2）脚底地须从实踏；眼前事要放长看。
（3）声色场中，到此脚跟须立定；炎凉世界，近来眼孔要撑开。
（4）站得住即进前来，不然请止；留有余亦行方便，借让何妨。
（5）立定脚跟，任当前直撞横冲，尽多余地；放开眼界，看几辈装模作样，终有定评。
以上都是旧日石楼村用过的富有哲理的戏台联，值得一读。“放开耳朵听人弹”，一个意思是用心聆听台上优美的戏曲，另一个意思就是敞开心扉听取别人的批评。
也有集古诗、古文语句而成联，既切合戏台实况而又别开生面。例如：
（1）古往今来皆一瞬；淡妆浓抹总相宜。（下联集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诗句）
（2）可以观，可以群，子男同一位；毋多言，毋多动，左右皆曰贤。（集《四书》句）
对联终究是文人雅士的作品，许多戏台联或雅致、或空灵、或高远，恰如契合文人心灵的中国画。例如：
（1）英雄物色留青眼；莺燕歌喉唱《绿腰》。
（2）半篙桃涨画溪月；一曲梨歌罗幔春。
（3）香国春风蝴蝶梦；词坛明月鹧鸪词。
（4）班女有才能论史；文姬知韵解聆琴。
（5）前朝韵事曲中传，如此江山，都付与落花啼鸟；一代繁华香里梦，几多豪杰，半销磨粉劫歌尘。
（6）过桥人影艳于仙，看蕉衫拂绿、花带飞红，飘然别具烟霞色；回首春情浑似梦，笑椒殿拖青、兰台曳紫，醒后无非傀儡场。
又如，石楼村跃龙庙三月三北帝诞演戏联：
唱和叙幽情，际今日春服既成，童冠偕来，何殊沂水咏归，遥追点也；管弦添逸响，看此地清流映带，少长咸集，不减兰亭修禊，远溯羲之。
农历三月初三日既是北帝诞，又是古代人们到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上巳节”。联中用了两个与春游有关的典故，上联用曾点（曾子之父）言志的事典:“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下联用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日，王羲之与孙绰、谢安、王蕴、支遁等40多位著名文士在会稽山阴的兰亭雅集，饮酒赋诗的事典（《兰亭集序》）。切时切事，用得巧妙、恰当，使对联意蕴丰富、庄重典雅，从而提高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陈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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