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从嘉
广州二中高二(4)班谢茵蕾
“梧桐,谐音‘无痛\’,为何你的眉头久久这般紧锁?”小雀栖在我的肩头,开声询问。
我被移栽来这深院中已有一年,也庇护了小雀一年。它对于我这个“家”,心有依赖,担忧自是常情。
我苦苦一笑,“因为寂寞。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我伴山而生。深院于我而言,是噩梦,是囚笼,永无止尽,无从逃脱。在院中,不知何时起,我变得喜欢夜晚,渴望入梦。梦境中,有清逸山风,有涓涓细流,有嘤嘤鸟鸣,有芳花翠林。每每想要触碰,想要挽留,却总会在这一刻醒来,沉寂孤独的院落映入眼帘,美好悉数化为泡影,空余一腔悲戚愁苦。
“你哪里寂寞了,我可陪着你呢!”小雀有些不甘,朝我撇撇嘴。
“你?”我有些许无奈,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喉,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你又要说我不懂了吧?”小雀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变得有些酸溜溜的,“就知道你会说只有他能懂你,你们俩才是知音!”
我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远处屋里,小雀口中的“他”。此刻已是深夜,黑暗笼罩了周遭的一切,仅一支红烛摇曳着昏黄暗沉的火光。他负手立在窗前,深邃的目光凝在远方,眸底黯淡得不纳一丝光亮,想必今晚,他又定是一番彻夜无眠。
记起初见时,他的相貌令我惊颤——重瞳,骈齿,是庄严尊贵的帝王之相。可他的气质,却是文人的儒雅温婉。正值四旬,本应是风华正茂的他挂着空洞黯然的眼眸,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般,无力地拖曳着一副空壳入驻了这府邸。府中日日歌舞升平,外人皆道他纵情声色,自我放逐,嘲笑他沦为囚徒,不知羞辱。我却知他是终日以苦泪和酒,以仅存的薄力作着无谓的抵抗,企图保护自己最后的尊严。西边的小楼,是他最爱去的地方,他常常登楼远眺,不知是不是太过入迷,他竟能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一站便是一日。望着他,我仿佛看见了凝视山林,望眼欲穿的自己。可怜那产生的共鸣,丝毫没有带来寻到知音的欣喜,反而揪起苦涩的回忆,痛到了骨子里。
后来,我才知,他所望的,是往昔南唐国都,金陵的方向。那时,我才知,他比我更痛,痛上千倍万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我们都追忆着烟消云散的美好过往,苦闷于凄凉孤寂的今昔,但他却肩负着谩骂流言的羞辱,他定常叹自己身为国君,身为丈夫的无能为力。失了祖辈社稷的自责,国破家亡的深切仇恨,是锁在他心尖的镣铐,或许唯有剜了心,了结性命,方可有解脱的机会吧。
我知晓他的名字,是在他受封的时候。原来,他是从嘉,世人称他为李煜。可笑他堂堂一代帝王,竟被软禁于深院,落得了个“违命侯”的封号!不知何时开始,与他一同前来的那个女子常常被大宋皇宫的轿辇接进宫,初是隔日,再是数日,最后竟是一个月都没有回来。我无意间听到她寻他哭诉,才知她是他的皇后,小周后嘉敏。好色的宋帝觊觎她的美色,借以问安名义接她入宫,强迫她给自己侍寝,这对于从嘉来说是多大的羞辱!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却无力撑起庇护心爱之人的港湾,他心中压迫着千斤重的无奈与愤懑,旁人又怎能体会?
这日到了七夕,是他的生日。今日,他42岁。夜宴上,他心生感慨,提笔挥墨,慷慨淋漓地书下了《虞美人》。他握笔的手极为用力,蹂躏一寸愁肠,把一生的血与泪尽数倾注入笔尖——“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写罢,他饮下了皇帝赐下的祝寿酒,烈酒穿肠——因为此词,赵光义疑他有谋反之念,以牵机之毒将他杀死。小周后也随他殉情,香消玉殒。一代君王,就此归于尘埃。
他再也没动过,蜷缩成一团,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终于睡了,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宁——再也不会醒来。
望着面前倒在地上的他,我的心脏被怒火与悲戚狠狠攥碎,几经想象着自己拥有双腿,可以上前将他唤醒。可我最终还是犹豫了——他好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地睡个好觉了吧?
这日,天地万物仿佛都被施了诅咒一般凶戾。夜空中不见一丝光芒,乌黑的浓云翻滚席卷,贪婪地吞噬着星辰皎月。冷雨夹杂着凄厉的惊雷倾斜瓢泼,阴风怒吼着悲怆的丧歌,似一头暴躁的狂狮般横冲直撞,疯狂撕碎着周遭的一切。
梧桐,寿长,却忌涝。一旦受涝,便会烂根而死。
冷雨噼里啪啦地从天砸落,化作锋利的刀刃,残忍凌迟着我毫无庇护的枝叶。渗入土壤的冰寒沿着根系沁入骨髓,此刻,疼痛像是跌入了荆棘丛中那般来得撕心裂肺,蔓延全身。或许,我的心早已被这冷雨击得支离破碎,竟觉得这一切皆是不痛不痒,甚至,心底油然生起一种解脱的喜悦感。
狂风呼啸而来,撕咬拽拉着我的腰肢,我已然摇摇欲坠,可纵使被晃得头昏脑涨,心中镌刻的痛却异常清晰——我想,想回去看看,当年那片山林,那些常伴身旁旧人,是否还在?他们还好吗?我叹,从嘉每每饮酒,也是这般吧?常想借一瞬恍惚麻痹自己,可镜花水月一旦破碎,清醒后的现实却带来更深的痛,只能继续饮酒,继续沉溺梦乡,继而再醒,再梦。如此往复循环,最终把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我再也承受不住狂风残暴的摧折,树身断成两段,直直倒了下去。卧在清冷的石板上,从嘉竟恰好躺在我的身旁。这是头一次,我与他离得这么近。我多么想再靠近一些,让两颗孤独的心彼此给予一点温暖。可此时他的心,已经不再跳动,他的心尖,指向旧日南唐的方向。他狰狞扭曲的表情叙述着方才的痛苦,眉头死死拧成了一团,嘴唇紧抿得已经泛白,可他的嘴角,分明带着一丝笑意。我凝望着他闭起的双眸,心中的万般感慨在喷薄而出的那刻,却久久梗塞在喉头。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在他的耳边,缓缓地,用我毕生最温柔的语气,轻道:
“睡吧,从嘉。”
好好地睡一觉,去到那个极乐的世界,卸下一切凡世重担,再无疼痛与纠缠。相伴于钟爱的诗酒花茶,重新相逢于大小周后,在云海中微醺泊舟,遂了前世的愿,大声感叹:“一壶酒,一杆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愿再世轮回,君不再是帝王。
名校名师评
作者化身梧桐,带领我们回忆李煜的半生。文章语言优美,充满诗意,在叙述中重温诗词中一个个悲凉又旖旎的场景,一个情感真挚有血有肉充满才华命运悲惨的李煜重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能感受那颗孤独的心,心生怜惜。但同时也能感受到欣慰,一棵梧桐,一代亡国之君,两颗孤独的心彼此给予一点温暖!语言功底深厚,又有情绪感染力,是一篇佳作!(唐玉艳老师)
写历史怕的是没有细节,写伟人怕的是没有自己的思考。这篇文字,写伟大的词人,却细腻动人,情思兼具。温润处有大悲悯,有真切的体味,有深沉的领悟。无疑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我尤其喜欢文章的收结处,梧桐是梧桐,却道出了后人无尽的情谊和悲痛。“一壶酒,一杆身,快活如侬有几人?”好好地睡吧,没有比祝福睡梦更能寄我辈的思慕意了。可能那句“愿”也无需说出,一句“晚安”,足矣!(田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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