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人心上过

潮州日报 2021-05-22 11:25

□江育彬

过年前在老家旧屋整理收拾，从犄角旮旯找出一箱子书信和照片。这些曾经散落在岁月角落的旧物件，再一次置于目光之下。随手抽出一封信，心有些迟疑，手有些颤抖。那是一封老同学的来信，信里说：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最近一次联络，已是20年前。

一箱子的信件依然保存完好，它们来自手写时代不同的主人：各个时期的朋友，天南地北的同学、素未谋面的笔友、有缘无分的恋人。每一封来信都按照来信者和时间顺序做好编号，然后扎成一摞。每一摞，都是一个故事。

实际上，我没有很迫切地重新打开那些信件，因为潜意识里我有点怕，怕曾经的青春激荡遇到当下的中年困顿，怕曾经的情同手足变作现在的渐行渐远，怕曾经的执手相看变成现在的形同陌路。那是多么的讽刺，多么的苍凉。

某个睡不着的夜里，终究是打开了箱子。那些信笺不知道翻看过多少遍，但尘封多年之后，再读起来又是另一种感受。会惊讶于自己，原来拥有过这样真挚的感情。那些滚烫的字眼细看之后，会赧颜，会哀伤，会潸然，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从前。

那枚用枫叶做成的书签来自远方的笔友，那张小纸条来自心仪已久的女同学，那张集体照来自中学时代的某次郊游……灯下摊开的信笺，字里行间散发出别样的感觉，那些潇洒或潦草的字迹慢慢模糊，幻化成那张曾经牵挂的脸。

想起了龚定庵《己亥杂诗》中的句子“忽有故人心上过”，因为太切合心境。往往是在某个时刻，因为一首歌、一句话、一种味道，一下子晃了神，脑子里会浮现起某个人，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人到一定年纪，越来越喜欢听老歌、看老电影，旧书翻了又翻，兜兜转转，到头来能说上几句真话的还是那几个老伙计。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过去，那些故交旧物，那些青梅往事，雪泥鸿爪，若隐若现。

清明节下了一场雨。这场断断续续的清明小雨，多少渲染了一点淡淡的哀愁。想起了很多逝去的亲人，也想起一两个提前告别的朋友。

想起一位朋友涛，曾经的他是一个喜欢飙车的追风少年，高大帅气，意气风发，可惜生命定格在永远的24岁。说起来我和涛还有一层亲戚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感情有多深厚。在我们有限的交往中，不过是一起喝茶、聊天、听音乐、看录像的平常友情，我只是心痛，心痛一个鲜活生命的早逝。在他离开后的二十几年里，每每想起，隐隐作痛。

也想起外婆，她离开已经十年整。前些时日经过外婆的旧居，只见庭院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不由一声叹息。外婆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有着无限的包容，有着最慈祥的笑容。在她眼里，我一直是孩子，直到我三十多岁，一见面还是宠溺地念叨着“惜肉惜狗”。外婆的院子里原来长着一株金银花，她经常在淡淡的花香中倚着门框看书，仿佛人在景中。可惜这一切已经变远。

还想起广东电台主持人欧阳婷。记得1999年我刚毕业那阵子，失业加上生病，整个人的状态非常糟糕。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只有一个收音机陪伴我打发难熬的时间。欧阳婷主持的《似水流年》栏目每逢周六晚上播出，成为我每期必追的节目。好听的音乐、温婉的声音、动人的故事，让我躁动的心逐渐安静下来。欧阳婷的播音是那种不加修饰的自然美，声线柔和，音调沉静，就像知心姐姐那样在耳边的喁喁私语。虽然知道她因病离世已经快十年了，但偶尔还是会在网上找她的昔日节目录音。听着熟悉的声音，有刹那的恍惚，仿佛她还在，从未走远。

那天收到杭州友人寄来的刚上市的龙井茶，捏几片放进杯中，注入沸水。看着茶叶舒展开来，昔日共处的时光历历在目，仿佛又与三两故人，烹茶夜话。一时间，故人与旧事，忽从心上过。那些以为被遗忘的往事，原来都蛰伏在光阴里。

茶凉了，人散了，但心中留住的是那些美好的片段，念着的是彼此的好。若即若离，藕断丝连，不了了之，这是世间常态。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世纷繁，人心多变，思念或遗忘，想来总是由不得自己。犹如茶在杯中，沉浮升降，自有况味。一位禅师说：端起茶杯来，要有和爱人会面时欢喜期待的心；放下茶杯时，要有和爱人离别时不舍和缠绵的心。

忽有故人心上过，是在提醒那份情值得珍视，那个人曾经在心里留下痕迹。珍惜每一份情谊吧，故人心上过，我们也终将会路过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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