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认识我吗
刘庆华
午后，我收到前方驿站转来岭南节度使张九章的快递。收件人是“长安华清宫冯元一”。
我不敢怠慢，将包裹往马鞍上一缠，扬鞭策马。未出几里地，我发现包裹渗水，一股难闻的气味差点让我呕吐。顿时，我断定里面是腐烂的荔枝，因为我家后山有很多荔枝树，这种腐烂变质的气味让我非常敏感。
这包裹还能继续转送吗？身为驿站的快递员，必须保护包裹不出任何差错，否则当事人将被问责处理，轻则开除工作，重则刑法伺候。
我连忙掉转马头回驿站，卸下包裹，决定回家摘些新鲜荔枝斢换。当我拿起剪刀欲剪开包裹时，却犹豫了。私拆驿道包裹，这是犯监守自盗之罪！欲进不可，欲退不能，看来我这个快递员当到头了。
回到家，父亲见我忧心忡忡，便问：“昌娃，啥子事不开心？”
我如实相告。父亲沉思了一会，说：“用新鲜荔枝斢换里面的烂荔枝，应该不算犯罪。可问题是过几天，这包裹还没送到，里面的荔枝又烂了，怎么办？”他双手反剪背后，在屋子里踱步思索。
父亲是木匠，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连夜赶制了一个木桶，中间做一层竹筛隔板，下面装入清凉的井水。然后，我俩点灯去后山摘回肉大核小的荔枝，把留有枝条的荔枝插在桶内的竹筛上，让枝条汲取下面的水分，再用芭蕉叶掩盖荔枝。我把原来的包裹纸绑在木桶上，天刚乏亮，便出发了。
本来，我只要将荔枝送到下一个驿站便完成了任务，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自愿全程护送。两天后，我把荔枝送到了华清宫。
站岗的侍卫冷冷地说：“这里没有此人！”
我双手抱拳地说：“还是麻烦你通报一下。”
侍卫见我彬彬有礼，便冲门内大喊一声：“有快递！”
一会儿，宫内走出一个女仆，看过包裹纸上的收件人姓名后，摇摇头说：“我们这里没有冯元一。”
我庄重地说：“这可是岭南节度使张大人寄来的快递，他决不会写错地址和名字。”
女仆微微点头，“要不你再等等，我去打听一下。”
少顷，一名中年太监走出来，拉开尖亮的嗓音对侍卫说：“这是我们大人的快递，先给我检查！”
侍卫立即检查，把水桶翻了个底朝天。刚查完，一名老太监出来了，侍卫连忙施礼。
“怎么搞的？翻成这个样子还能吃吗？！”老太监嗓音尖厉，满脸愠色。
侍卫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老太监顺手拿起一颗品尝。他剥荔枝的手法非常专业，两个拇指甲对准荔枝中间的纹路轻轻一掐一扳，荔枝皮便往两边分开，圆溜光滑的荔肉便露出来了。他连吃两颗后，对身边的中年太监说：“快拿东西来装着，送去给娘娘尝鲜！”
中年太监连忙叫来几个宫女把荔枝装走了。老太监看到我风尘仆仆的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噪音尖柔地问：“你是哪个驿站的？”
我微笑地回答：“在下合江驿站。”
他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响亮地回答：“熊肇昌。”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阿昌，你送来的荔枝很新鲜，希望你再接再厉！”
我连忙点头，心里却在想，从岭南到长安有五六千里路程，即便各驿站轮换八百里快骑，也得一个多星期才能到达。夏季高温，采摘的荔枝不到两天就会变颜色，四五天便腐烂。若不是我父亲想出“偷梁换柱”之策，你们恐怕连荔枝皮都吃不到。
老太监哼着小曲走了，分文小费都没给我。
此后每年荔熟时节，我都会隔三岔五地收到前方驿站转来张九章寄给冯元一的荔枝包裹，而每次我都用合江荔枝斢换腐烂的岭南荔枝，直接送到华清宫。老太监好几次走出宫来告诉我，杨贵妃吃荔枝时，总是眉开眼笑，还说要找个时间奖赏我这个快递小哥。我心里有几分期待。
天宝十五年（756年）6月14日这天，我送荔枝到华清宫时，侍卫不见了，宫内空无一人。我正纳闷，前面走来一个清洁工对我说：“你怎么还不跑啊？安禄山的人打进来了！”
我大惊失色，立马回转。刚到郊外，遇上几个士兵，他们说杨贵妃今天在马嵬坡被陈玄礼的人杀死了。我的期待破碎了，泄气地对着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
兵荒马乱，快递失业，我只好回家种田。过了几年，世间太平了，我利用自己的“祖传秘方”，贩卖荔枝销往长安。
这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我的摊前，嗓音尖柔地问：“你还认识我吗？”
我摇摇头。
他慢悠悠地说：“阿昌，我是冯元一啊！”
我猛然一怔，双手抱拳：“原来您就是冯老先生。”
老太监笑眯眯地说：“我祖籍广东潘州，小时候我叫冯元一，来长安城后，高延福把我收为养子，我的名字便改成了高力士。”
我听后，双腿颤抖，嘴唇嗫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望高大人见谅！”
“不知者不怪也。”高力士用中指弹了一下衣袖上的灰尘，“你的荔枝是什么品种？”
我摇摇头，回答：“没有名字。”
高力士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叫"妃子笑"吧。”
我拍手叫好，连忙买来一张纸写上“妃子笑”，放在摊位中。从此，我的荔枝生意在长安街头做得风生水起，谁也不知道是合江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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